陆明贤见到念寻很是高兴。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嘴角尽是笑意。
念寻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之前几次你来拆线复查时我刚好都出去考察了。今天总算是亲眼见到你的真实样子了。”
陆明贤把这个特殊的病人当成了自己的作品,毕竟其中倾注了他的全力付出。
念寻多次听少暮提到过自己的这位主治医生。第一次见面,不想他竟如此平易近人。
念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左额的纱布,“那我和陆大夫想像中的差距大吗?”
陆明贤没有回答,退后半步,歪着脑袋又对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一副极认真的模样。
念寻转身冲少暮笑笑,心想这个医生真有意思,像个看相的算命先生。
“嗯,眉间有股英气,感觉好像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哈哈哈!”
陆明贤笑得很开怀。一个不敢奢望的生命就鲜活地站在你面前,说不激动是假的。医生的欣慰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得到的。虽然其中医疗干预起的作用并不大。
“好!恢复得不错!是个硬骨头的好姑娘。”陆明贤始终笑着,笑纹使他的脸更显慈爱。
一会儿念寻被安排拆线及各种检查。结果出来后又拿着一摞单子去找陆明贤。
老教授仔细看了各项数据,又对着电脑比较着影像变化,沉吟了片刻。
念寻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侧脸。教授灰白头发下的脸略显清瘦,镜片下一双矍铄的眼睛却炯炯有神,让人心生敬畏。
这种专注的工作状态真酷,念寻心想。以后也要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也要有像他这样的工作状态。
陆明贤早已不是翩翩少儿郎,但他的整体轮廓却相当温润儒雅。相比于少暮的冷峻英挺,陆明贤似乎更多了一份岁月沉淀的从容与淡泊,气质气场丝毫不逊于少暮。念寻甚至觉得他眼角的皱纹,脸上的老年斑,连他那干枯起皱的手背都好看得迷人。
这就是磁场感应吗?念寻觉得自己已经被眼前老人的强大磁场深深吸引了。
正胡思乱想间,陆明贤转过身看着念寻说:“头痛发作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可能会痊愈,也可能会终生陪伴。”
他眼里的电光令念寻不由得也配合起他的节奏,直起身专心听他讲,不敢太随意。
“术后不适正常情况下几年内不会消失。记得按时服药,不要多走动,尽量卧床休息。有任何异常症状一定要第一时间来医院。”
陆明贤神情严肃,全没了刚才的幽默诙谐。这时你才相信,你眼前的确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学科研者。
“谢谢陆大夫。我以后也要当像你这样的好医生。”念寻眼里闪着光。
“真的?那太好了!我们医学界又多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战士了!”
陆明贤向念寻竖起大拇指。念寻在他慈爱笑容的光辉下简直就是如沐春风。
“钟先生,请跟我这边拿医嘱。”陆明贤站起来转身对少暮道。
“陆大夫我还有个问题!”念寻迫不及待叫住陆明贤。
“噢?什么问题?你说。”陆明贤停了下来。
陆大夫脾气真好啊,念寻在心里夸道。
“嗯,就是……我身上的刀疤,”念寻迅速抬眼看了看少暮,幸好他在接一个电话。
念寻挨近陆明贤,压低声音说:“最长的疤有这么长。”念寻拿手比划着,“会退吗?”
“哈哈哈!”念寻的问题显然把老教授逗乐了,他指指念寻的鼻子说,“要看你的表现咯!”说完和少暮一起去了医务办。
陆明贤开好医嘱单,做了记录并且签字之后特地又提醒少暮说:“目前脑部还在渗血,所以危险随时存在,千万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偶尔还会有间歇性意识模糊……这一路走来,她闯过了很多难关,但离真正恢复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中途出现意外,那就太可惜了。”陆明贤表情凝重。
少暮懂他的意思。就是说九九八十一难,临门一脚定乾坤,不能有任何闪失,不然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少暮点头不语。道理他都懂,可是念寻不是一个玩具,把她好好藏起来就可以避免被伤害。生活在这世间,哪里都是暗流涌动,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怎么了?”等在外面的念寻见少暮神色黯淡,纳闷地问他。
少暮看了看她,“没事,陆大夫说……”
他还没说完,念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抢着说:“他是不是说我身上的刀疤退不了了?”念寻瞪大眼睛等他回答。
少暮哭笑不得,她的重点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有消疤灵吗?不退疤,包退款!”少暮学着广告词上的腔调说。
“那你皱着眉干什么?”
少暮拉念寻坐下来,看了她好一会儿。
“医生说,你能恢复成这样是个奇迹。但是,你如果不珍惜这个战果,可能会前功尽弃的。危险随时存在,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身体高度警惕。”
“你放心,医生都说了我是硬骨头。”念寻咯咯咯笑道。
她实在不想再那么严肃地去面对那些完全避不开的可能性。
见少暮脸上僵硬,念寻马上轻声说:“少暮,别太为我担心。我一定会化险为夷,逢凶化吉的,你为我祈祷吧。”
少暮没有说什么,径直就往外走。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鼻子发酸,心里像横亘着一堵墙。
念寻一愣,马上跟着追了上去。
少暮有点心烦意乱,伸手去摸烟。云雾缭绕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梦一般的时空。
当初念寻一直昏迷不醒,许多事她自己并不知道。他曾经在手术室外几多绝望无助,她又在鬼门关前几经生死几度波折,这些她都全然不知。
她知道的只是结果:她现在活得好好的。她觉得是上帝眷顾她,她本该如此。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永远都运气那么好。
回去的车上少暮一直没说话。
“怎么了?生气了?”念寻脑袋凑到他跟前问。
少暮把车靠边停下,看着念寻。她从开始的拒绝说话到现在的随心所欲,让他很不适应。
“念寻,我们现在能面对面说着话,能看到街上人来人往,实在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你能够自由呼吸,能够感受到头痛的折磨,能够恢复意识,真的是上帝一不留神开小差降临的恩赐。我总觉得这恩赐有点烫手,总有一天会被收回。”
念寻终于收敛起嬉皮笑脸,沉默不语。
“你知道吗?当我得知你还要再经过器械,设备,手术刀的摧残折磨,却未必能活下来后,我希望你能没有痛苦地离开。你不知道,我耗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接受你的离开。出乎意料的是你挺过来了。既然回来了,这一次就一定要紧紧抓住。生命,真的是脆弱不堪转瞬即逝的。”
念寻转眼去看窗外。少暮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脸颊滚落。
“念寻,”少暮掰过她的身体,看住她的双眼,“紧紧抓住,不要再丢了。”
念寻低垂着眉眼,身体如雕塑般凝固。少暮不再理会她。
“少暮,谢谢你!我知道了。放心,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的。”
许久,念寻轻声道。回应她的只有车内单调的嗡嗡声。
她侧身望向窗外的街景。
少暮说得没错。也许上帝一掰小指头,她便再也看不见街上人来人往,闻不到人间烟火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