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过年了,道路两边张灯结彩装扮得很是喜庆。少暮看着车窗外嘴角勾起鄙夷的嘲笑。又是何其相似的一年!地球没有停止转动,四季没有停止更换。这一年最大的成就就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变,这一世最大的成就就是平安活到了41岁,成功活成了平庸。小时候一直惦记着想当英雄,结果却活得狗熊不如。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没有来。也许自己就是活该孤独终老。
车里播放的音乐在唱着:
我就在这里等你披星戴月乘着风而来,
我就在这里埋好烈酒候你故事开……
少暮听着听着发了呆,一时间情感汹涌。果真是初听不识歌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少暮以为自己亲手掐断了俩人的相处机会,便会慢慢放下对念寻的思念,人类本来就健忘。事实证明自己错了。之前那段日子里,白天见不到她时发疯思念,晚上见到她时又拼命克制。现在许久不见,思念却依旧执着。少暮每天将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片段细细咀嚼,无限循环,聊以度日。谁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无论她来与不来,在与不在,思念都会不打招呼就钻出来。醒来想的是她,睡前想的是她,梦里见的还是她。一呼一吸都是思念。但纵使相思入骨,他也不去主动找念寻。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介入她的生活。他该做的是渐渐淡出她的记忆。
音乐还在继续,少暮的眼睛在副驾座上停了很久。她如果在,应该也会和自己一样静静倾听深深感叹,会默默看着他。他则嘴角带笑看着前方,边开车边享受车里的暧昧,就这样一直开下去,永远不要到尽头……
砰嘭!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
等少暮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
贝贝赶到医院时少暮已经包扎完毕,正准备离开。
“我说老爸你可真行啊,这大白天的平地上都能撞护栏上去,想什么呢?”
贝贝撇撇嘴数落着父亲。好在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是车撞得挺严重,得送去修了。俩人边说边从医院出来。
“哎爸,明天是小年,我妈说一会儿让我给你送汤圆过去。那我现在回家取去,呆会儿过你那边来。”贝贝说着要走。
“贝贝,别拿了,我不吃那个。”少暮对儿子说。
“不要?”贝贝眯起眼睛问道,“不应个景吗?好歹也是过节。”
“我没那些个讲究。一个人一餐怎么都好对付。”
“那行吧。”贝贝知道拗不过少暮。
“哎,爸,”贝贝突然转头笑着对少暮说,“要不,你再找个女人照顾自己吧?”
少暮想不到贝贝蹦出这么一句话来,照着他胸口就给了他一拳。
“哎呦!”贝贝追着少暮朝他背上还了一拳,“我是说真的,不然我光有后爸没后妈!”
“不劳你费心,好好操心你自己的学习吧!”
过完小年转眼便是除夕,少暮叮嘱贝贝不叫他过来陪自己。一年四季都一个人,过年也就一天而已,搞得非得团圆才叫过节似的。一个被人为赋予了重大意义的普通日子,竟然比一整年更重要。人们敬天地,礼鬼神,祭祖先,前所未有地虔诚。情感缺口在这一天被放大,于是一个人过年就成了一件特别值得同情的不幸事。
少暮不想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被人提醒自己是不幸的,不想被过度形式化的仪式感绑架。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面,结束了世人心中万分隆重的神圣一餐,比平日里还要简单许多。吃面时想起了一个人。想着她坐在自己右侧,两人边吃边聊,她又撒娇又耍坏。这样想着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笑容,一碗面吃完了也没觉得有多孤独。
今年的春晚还是那几张老脸。年年一样的舞台,一样的效果,一样的表情,连笑声都是一样的。逼你怀疑自己看的是去年甚至更早年的春晚。手机里陆续开始有祝福的消息进来。每个人的新年贺词都差不多大同小异。许多平日不联系的微信好友也因为群发而现身在他手机里,一时间让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占了那么多人的微信空间那么久。
相比手机里的热火朝天,屋子里就显得冷清许多。少暮感觉今天自己的房子好大。连走个路倒个水关个门都有了回音。于是他关了电视,关了手机,洗漱完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他不想在12点来临前再一次被鞭炮声提醒这是在过新年。
于是一闭眼,一睁眼,一年过去了。
初一晚上贝贝拿了烟花来找少暮燃放。父子俩就在阳台上边玩边赏。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烟花越做越好看,简直美得无法形容。少暮被那绚丽的瞬间感染了,一丝幸福感在心中荡漾开来。贝贝则在阳台那边哇哇大叫。
“哇哦!这个好看老爸!”
“哦,哇塞,好漂亮,爸你快看。”
那么高大的小伙子玩起来还是一个孩子,笑起来也是超级可爱。如果她在,会有怎样欢快的样子呢?少暮眯起了眼,想着念寻和自己手握同一支烟花棒,听着它“呲呲呲”地燃着。俩人深情对视会意一笑,美丽的火花照亮了俩人的脸也照亮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少暮按照自己的思路顽固地设计着这些画面,没有意识到烟花早已燃尽,烫到了手指。
“喂喂喂!你干嘛呢老爸!烤人爪啊?”贝贝在一旁大叫。
少暮一惊,赶紧扔掉了手中的烟花。
少暮几次想离开学校,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她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学习生活,他还可以去操场上远远看她,呼吸她呼吸的空气。他会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她。
少暮每天除了待在学校诊室里哪儿也不去。朋友同事请他吃饭看电影他都各种推辞。崔有宽几次约他喝咖啡他也懒得去。气得崔有宽骂他说,自打他进了一中坐诊,整个人变得就跟个傻子似的。他笑笑不理会。可不就是个傻子吗?他并不需要社交,也讨厌外面的世界。就这样困在方寸之地没什么不好。每天早晨他打开诊室门开始他的一天,每天晚上他又锁上诊室门结束他的一天。
有一天少暮在低头锁门时目光落在门锁和自己的鞋子上,一惊: 咦?昨天自己也是穿这样的衣服,这样的鞋子,也看到这样的锁,也做了这样一模一样的锁门动作。现在是在昨天吗?还是昨天的昨天?前天也是这样的一幕,那自己这是生活在哪一天?还是一直都停留在同一天?
看来一成不变真的会把人逼傻。可是生活里没有了她,变与不变都意义不大。
春季是呼吸道疾病的高发季节。乍暖还寒,最难将息。学校教室又是人员密集场所。这几天学生发烧,咳嗽的不是一般的多。尤其到了晚上,少暮忙得一刻都不能停,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张嘴,啊——”少暮用压舌板看了看一个学生的喉咙说,“你的喉咙发炎化脓了。要吃点消炎药。这个药饭后一天三次,每次两粒。多喝开水,不要吃冷饮……”
“你哪里不舒服?咳嗽是吧?有痰吗?黄痰还是白痰……”
“你怎么了?打喷嚏多吗?流鼻涕吗?鼻涕是什么颜色的?浓鼻涕还是清鼻涕……”
“……今天吐了几次了?早上吃了什么……”
“……拉肚子了是吧?我看看……哪里痛?是这里吗?这里呢?这里疼吗……”
……
少暮倒是越忙乱越从容镇定。一个人包揽几个人的工作量,却一切都有条不紊,一丝不乱。依旧如平日般耐心,亲切。虽然累了点,却也很满足。
“……没什么大事。这个药吃了,两天就能好了。”少暮对一个学生道。
说完他喝了口水润润喉。却不小心喝猛了,被水给呛到了,急忙侧身偏过头去咳嗽。突然,他看到了一双穿红鞋的脚!
少暮心里“轰”的一声。接下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的病,身体成了一具木偶。
鞋面半新不旧,尺码大小也像极了她的。
少暮做登记时握笔的手不听使唤起来,写出来的字也别别扭扭的。
又看了两个学生。当他再低头去瞥那个地方时,红鞋子不见了!
他的心直往下坠,脑袋空空的。满满的疲惫感袭遍全身。
渐渐地学生散去了一大半。少暮微微舒了口气,直了直身。抬眼间发现刚才那双红鞋子竟退在了墙根处,安静乖巧地等候着。
他的目光定在鞋面上犹豫。最后,抬头,是那双熟悉的漆黑闪亮的眼眸!
她对他笑了笑。
少暮悄悄拉了拉衣襟。眼前的学生顿时也无比可爱起来。他将这瞬间迸发出来的热情都奉献给了剩下不多的几个学生。
终于,学生都走完了。
“来了?”他轻问。
少暮的声音永远是那种使人安详的沉稳,“你也感冒了?”
“没有,”念寻摇头,“想你陪我去操场走走。”
少暮心里想的却是:他已经大半年没有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