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校园里的栀子花香气袭人。白色花瓣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细小虫子。几阵雨后,花瓣开始泛黄发蔫变黑,倒显得脏兮兮的了。曾经那么美丽的开始竟也会有如此狼狈的结局。
少暮站在窗前,望着那一片败落的栀子花丛,淡淡的伤感涌上心头。
他对念寻的过敏治疗持续了一个多月。虽然她的症状已经渐渐好转稳定,但只要少暮愿意,他可以让她的情况离痊愈永远还差最后一步。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每天晚上都出现在他面前。对一个学医的人来说,这点设计难不倒他。
少暮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不再设计剧情发展。他成功设计了一段特有时空,设计了俩人近似暧昧的零距离接触,却终究设计不了另一颗心。这份情爱啊,无奈无缘,无望无果。与日俱增的煎熬彻底摧垮了少暮。既然不能相认相爱,不如选择相离相忘。 除了亲手掐断这段关系,少暮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和念寻在一起时不再刻意找话题,两个人常常各想各的异常安静。
眼见药霜越来越少快要见底了。这瓶洁白淡香的药霜是他花了许多个夜晚亲手调制出来的。当时以为俩人可以有满满一大瓶的时光可以慢慢享用,却原来也只是转瞬成空。
当然念寻完全可以主动要求再巩固一下疗效的。他那位朋友就是在他的建议下又巩固了一个疗程。如果念寻自己愿意,那么他们还有机会再相处。但少暮绝对不会主动开口提议她再往自己这里跑,毕竟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
“钟医生你在呢?太好了!我以为诊室没人,赶忙跑回来。”同事小刘从外面进来说。
“你干嘛去了满头大汗?”正在电脑前录资料的少暮抬头问道。
“我给后勤组帮忙拿了几只诱猫笼送到食堂和学生宿舍那边。最近校园里野猫猖獗,学生反映说半夜三更野猫叫得人睡不着觉。校办这边要求后勤人员想办法整治。”小刘边拭汗边吹空调说。
“我这几天也被猫叫声吵得睡不好。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野猫。”
“主要是居民遗弃的流浪猫。食堂每天有那么多剩菜剩饭,野猫当然不肯走了。就在校园里安家落户求偶交配繁殖后代了哈哈哈!”
“哦,对了!”小刘转身对少暮说,“下周学校安排学生体检,钟医生,我们要抓紧把学生信息录入好。”
“我一直登记到现在呢!”少暮指指电脑说,“不过差不多快好了。”
“真的?那太好了!谢谢钟医生!那剩下的活我来吧。”
小刘说完坐到电脑前,继续少暮的工作。
少暮站起身直了直腰,揉揉发涩的眼睛看向窗外。栀子花的淡香飘进鼻孔。他深深吸了吸,连同那似有似无的惆怅一并送入心肺。
剩下的药膏只够用一次了。今天晚上将是念寻最后一次进他的诊室。他也应该快要离开这里了。为一个人来,为一个人走。
夜自习结束后的半小时是少暮最忙碌的时刻。他要全神贯注解决学生各种的身体不适。从听诊,问诊,到检查,给药,记录,片刻不能分心。适当的安抚和必要的提醒他都会很贴心地送到这些来向他求助的孩子们。一中的学生非常喜欢这位帅气亲切的钟医生,背地里称他钟帅。更有女生没病也爱往校诊室跑,只为来看看这位冷峻逼人,声音性感的男神。哪怕只是听他说话,看他笑,也是值得。他们不知道自己给少暮增加了多少工作量。
差不多三十分钟后学生渐渐散去,诊室又趋于平静。少暮站起身来到外面,习惯性地朝那幢熟悉的楼熟悉的教室看了看。教室里灯关了,她应该已经下来了。此时的校园里人影幢幢。有的涌向宿舍,有的走向校门口,有的直奔食堂或学校超市而去,连各处的洗手间都人进人出。疲惫劳累一天的孩子们又恢复了生气。
少暮远远就看见念寻的身影在夜色中轻盈地向诊室走来。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进门去准备治疗用具。
“啊啊啊!”尖叫声从门外传来。
是念寻!
少暮丢下手中的东西奔向门外,
“怎么了?”
一团黑影一窜,消失在黑夜中。
“刚才,刚才一个动物,一个动物冲过来!”念寻脸色发青,说话也不流畅了。
“你没事吧?那是野猫。”少暮说。
念寻摇摇头没说话,低头进了诊室。
最近因为少暮突然话少了很多,念寻便也乖乖地跟着沉默。她安静地躺好等着少暮给她上药。
因为天热,她梳着高高的马尾,浓密乌黑的秀发垂在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前额。五官便越发显出了立体感。
“念寻,你基本没有大问题了,这瓶用完后不需要再用了。以后自己注意饮食就是了。”
少暮听到自己的语调非常平静,他确定自己的表情也非常平静。
“嗯,知道了。”
念寻好像心不在焉,又好像无所谓。
少暮终于没有等来念寻想要继续巩固疗效的主动请求。他脑海里呈现出影片最后大大的剧终两个字。
剧终!剧终!
他俩的相遇好像小王子与狐狸的相遇。小王子驯服了狐狸。俩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一起度过幸福时光。最后小王子离开了狐狸。狐狸还有金色麦浪可以思念,他呢?注定了没有结果的爱,还要开始。狐狸很满足,他呢?
诊室滴答滴答的钟声一声一声敲在少暮的心中。他镇定地为念寻做最后一次治疗。少暮眼睛扫过念寻脸上的每一处五官,想要把它们永远刻在脑子里。他死死盯着她的唇,她的眼,发疯一样地渴望亲吻她,想把她紧紧搂在胸前,再也不分开。就在这时,他的理智跳出来死死揪住他,怒喝道:眼前的女孩如初生婴儿般纯洁,想都不要想!
少暮挪开眼睛望了望窗外,又低头对着药盒里最后的药膏楞了楞,抬头看了看念寻,发现她刚好也在看他。这次他没有回避,直直地深深地望着她。他看到了她眼里的自己孤独无助地站着。念寻一直对他微笑,他也微微回笑。俩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最后还是他先挪开了目光。 万一自己失控落泪,他怕又要吓到了念寻。
瓶里的药霜已经所剩无几了。少暮用指尖勾起药盒内最后一点药膏,用小拇指轻轻挑开念寻留海处的碎发小绒毛,擦在她圆润的前额上。再用手法轻轻揉按,直到完全被皮肤吸收。接着他为念寻做穴位按摩,还是从额头开始。少暮微微俯身,专注地将力度透过指尖传达到穴位。突然啪的一声停电了。
“嗯?”俩人同时出声。
远处宿舍区传来学生们的一片惊呼。正是洗漱时间,突如其来的停电意外打乱了一切。
少暮摸黑去外面找了***电筒打亮。这时他手机一闪,进来一条信息:
学校空调超负荷,正在积极抢修中。请生活区老师负责维护学生就寝纪律!
少暮放下手机对念寻说:“已经在修了,马上就会来电。”
床上念寻的轮廓一直很安静。
少暮热得受不了,又去开了窗,才回来继续刚刚中断的工作。
手电光打不到念寻脸上,少暮很小心地找需要按揉的部位。月色透过窗户投到屋子里,栀子花香弥漫在夜空。
“啊呜呜!”
一阵婴儿啼哭声,接着噼里啪啦翻墙穿树声,把俩人都吓了一大跳。念寻全身一震。
“别怕,是野猫。”
少暮伸手想去护着念寻,中途又收了回来。
“哦。”念寻轻声应道。
……
半明半暗中,一双手传达着微妙而热切的情思。两个人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栀子花香越来越浓。
啪!来电了。
屋里大亮。宿舍区又传来一片欢呼。
少暮看看念寻,俩人尴尬对笑。
念寻一只手还死死扳住床档,另一只手紧握拳头,关节发白。
无论是突然停电还是被猫惊吓,她都没有转身抱住他尖叫大哭。念寻真的是纯白得一点杂念都没有啊!
少暮心里的失落不知该如何排遣,只能暗叹她小小年纪竟如此克制。本来他可以有机会抱她安抚她的,念寻不给。
原来她不怕黑啊,也不怕野猫。真的不怕吗?
少暮不禁恨起电工师傅抢修太及时。黑暗是滋生暧昧的土壤,可在雪亮灯光的逼视下,一切无处可遁。
屋里的灯亮了,心里的灯灭了。终于走到最后一刻了。少暮脑子里奏响了俩人故事的片尾曲。
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少暮收手停下来,缓缓从念寻脸上移开。
“好了。”少暮对念寻笑笑说。
他奇怪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哦!”念寻说。她今天几乎没怎么说话。
念寻机械地从床上起身,下地,穿鞋。还是那双红色鞋面的球鞋。多少次少暮一看到穿红鞋的脚时都会心头一跳,但它们的主人都是别人。少暮知道以后这双红鞋子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诊室了。
念寻低头弯腰系着鞋带。瘦削的手背下透着浅蓝色血管。这时少暮想伸手去拉住时光,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又恨起这时光来,既停不下,也追不上。他也恨这场错遇,既拿不起,又放不下。他还微微恨念寻。念寻你明明可以有所为的。你不像我,我不可以啊!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呐,终于还是要擦肩而过了。
最后,念寻背起了她的蓝色书包。少暮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她的离开。
女孩理了理两侧的书包肩带,站住了抬头看他。高高的额头下,漆黑的眼眸似水清澈。
“好了,走吧!” 少暮轻声说。
他喊了千万遍的“别走”徘徊于胸间,冲出了喉咙,却跨不过唇舌,最终还是被挡在了齿后。永远只在喉头不甘地滚动着。
“嗯!”念寻走了出去,回头说,“再见!”
校园里安静如梦,少暮轻轻关上诊室门,泪水终于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