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明拉着父亲,出了厂门,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饭馆,要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凉都老窖”。
这是凉州市东酒厂出产的一种烈酒。
凉州自古酒文化浓厚,大大小小的酒厂有好多,最大的就是东酒厂和西酒厂,生产的都是度数很高的烈酒。
西北汉子,不烈的酒不喝。
“你小子才挣几个麻钱子?要这么多酒菜做啥?”父亲的气还没有消。
“您这第一次来凉州,我好歹也得让您尝尝这里的酒啊!”
王启明赶紧斟了酒,双手捧给了父亲。
父亲一辈子,就好喝几口酒。
王启明只好投其所好,免得他再生气。
父亲却瞪了王启明一眼,冷哼道:“你小子现在可是越来越出息了,居然像东子一样和人轮起巴掌了?”
“我...”
王启明顿了顿说道:“您没看到吗?刚才可是他先动手打我的,我总不能支给让他打吧?王三爷的后人里,可没有这样的囊包怂!”
“放屁!打人算什么本事?你太爷爷当年,可是以德服人,那才叫本事呢!”
父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王启明的太爷爷,当年是腾格里沙漠边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知书达理,家业兴旺,被誉为“三渠名望”。
他在一座红崖山下研究崖壁上的蝌蚪古文,又被当地文坛誉为“红崖秀才”,还出任过县衙的小吏,乡人称之为“王三爷”,在当地颇有声名。
所以,他的后人都以是王三爷的后代而自豪...
“我...”
王启明顿了顿,也拿起了一杯酒,一口喝干叹道:“刚才那个女的,就是我信里给你说的白灵,她昨天和我分手,和那个牛强好上了,刚才他们故意找茬,我也是忍无可忍,这才...”
“啥?那个女娃...就是你说的,你们生产科长的丫头白灵?”
父亲吃惊地说道:“她...凭啥和你分手嘛?”
“她嫌我下岗了...”
“啥?你...你真的下岗了?”
父亲吃惊地站了起来:“我听说你们厂子里要下岗,就赶紧赶来了,没想到,你已经下岗了!”
“爸,下就下呗,你急个啥嘛?”
王启明站起来,扶着父亲又坐了下来。
“都怪我...都怪我啊...”
父亲又自斟自饮了一大杯,黯然叹道:“王福恭老骂我脚面上的见识,我还不信,我当年要是听了他的话,不让你上技校,让你继续上高中,你肯定能考上大学,就不用下岗了...”
“没事,现在好多大学生也不包分配了呢,还不是自主择业...”
王启明说道:“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我下了岗,随便干个啥都能吃饭呢!”
“放屁!”
父亲又骂道:“你干什么都不如有个铁饭碗工作呢!”
“爸,你当年不也是转变了思想,承包了单位的食堂开饭馆,才有了今天的吗?现在怎么又让我抱着铁饭碗不放了?”
王启明郁闷。
父亲当年可是第一批停薪留职的人,他承包了单位的食堂开酒店,下海经商,不出几年就挣了大钱,成了县城里数一数二的有钱老板。
“这不一样嘛!”
父亲叹道:“我当时实在是逼着没有办法,再说了,那时候你们也大了,我也没有啥好怕的...
可你不一样,你连家都没有成呢,没个正经工作,说媳妇都难呢,谁愿意嫁给一个没有工作的逛鬼?
那个白灵,一听你下岗,就不和你好了,可见这个铁饭碗比啥都重要啊!”
“没事,我下岗了,实在不行就学你和哥一样做买卖...”
“胡闹!”
父亲又骂道:“你别看东子现在跳得欢腾,指不定哪天就摔出屎来呢,老子还得给他擦屁股,他哪里比得上你这碗公家饭?”
“这...”
王启明沉默了。
哥哥东子搞农产品收购和农资销售,虽然号称资产上千万,可好多资金压在货上,其实手头也一直缺钱。
而且,倒腾农资和农产品,风险很大,说不定哪天就赔了,的确也不好说。
“再说了,你从小到大,除了念书歪(厉害的意思),再干啥都不行,哪里能吃得下你哥的那份苦来?能做个屁买卖?”父亲又叹道。
“这...”
王启明发现,父亲说得一点都不错。
自己除了念书,还真的什么都干不好...
“老子把你们辛辛苦苦地拉扯到城里,好不容易给你供出了书,我们一家都指望着你光宗耀祖呢,你咋能下岗呢?”
父亲头闷头喝了一杯酒,黯然叹道:“你这碗饭,也来之不易呢!别的不说,单是老子给你买城市户口就花了一万,那时候,我们家有多难你又不是不知道...
唉...都怪我眼光太浅,没有让你上高中!”
“没事,反正我也已经下岗了,说这些都没有用了。”王启明抿着酒笑道。
“有老子在,就不会让你下岗!”
父亲却坚定地说道。
“您...啥意思?”王启明疑惑地看着父亲。
“我给你说的那个五叔王万康,你去找过他没?”父亲问道。
“我...没有去...”
王启明低头。
“你个倔驴,拉的啥硬屎?”
父亲眼睛一瞪:“我不是写了一封信让你带给他的吗?你咋不去找他?你去一说我,他肯定就知道的!”
“爸...都几十年没有联系的亲戚了,人家现在可是凉州市的副市长,会认我们这门穷亲戚吗?”
王启明郁闷地说道。
他工作分配到凉州汽配厂的时候,父亲就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到了凉州,去找他的那个副市长堂叔王万康。
不过,王启明心高气傲,生怕被当成打秋风找帮忙的穷亲戚,就一直没有去找那个堂叔王万康。
“我们怎么是穷亲戚?老子现在可不穷了!”
父亲一把拉开了黑色人造革包的拉链。
王启明看到,里面是好几沓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目测差不多就有十万!
“额...”
王启明赶紧又拉住了父亲包的拉链。
“你说的没错,几十年没联系的兄弟,说不定早就不认我了,不过,我也不让他白帮忙,我给他钱还不行吗?”
父亲叹道:“他现在可是副市长,让你别下岗的事,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屁大的事,他给秘书说一声应该就能办了!”
“爸,你这是干什么?”
王启明顿时急了:“这些钱,可是您和妈辛辛苦苦,一勺头一碗饭赚来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送给人?”
“只要你小子不下岗,我们就算花再多的钱,都是值得的!”
父亲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放心,只要有老子在,你这岗就下不了!”
“我...”
王启明很想告诉父亲,自己是主动要求下岗的,可是,想起父亲揍东子的狠手,他还是把自己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吃过饭,我就带你去找你五叔,有了这一提包钱,他肯定会帮忙!”
父亲自信满满地又一扬脖子,喝了一杯酒:“这凉都老窖,还真是攒劲!”
父子二人吃过饭,王启明买了一些水果点心,拦了一辆拉人的脚踏三轮车,按照父亲说的地址,来到了市委家属院。
“这里...就是市里大领导住的地方?”
父亲怀疑地看着一片其貌不扬的平房。
在他认为,市上的领导,应该都住在高大的楼房里才对。
“你说的地址,就是这里。”
王启明按照父亲说的地址,找到了一处小院,敲了敲门。
“谁呀?”
开门的,是一个短发的女孩,约莫二十岁左右,疑惑地看着王启明父子。
“你是巧儿吧?长得和你爹可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是王三爷的后人!”
父亲热情地对女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