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腐朽的岩石上落下一粒水滴,啪嗒一声,在阴暗的洞穴中轻轻回响。
不多时,几点火光自洞穴的一端徐徐出现,火光下隐约可见数个身着军服的人,几人踏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如幽灵般自黑暗中缓缓行来。
洞穴里乱石丛立,地上时不时出现些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粪便,虽然手中握着火把,但仅凭手中的那点光亮,显然难以让前行的几人看清脚下的道路。
就在几人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时,一声尖叫打破了洞穴中的平静。
“我的鞋子!!!!”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一位留着马尾的女子。
马尾女顾不得理会众人的目光,此时的她正蹲在地上,一脸心痛地擦拭着鞋子上的动物粪便。
那是军方不久前才配发的便鞋,虽说是便鞋,但也不过是在寻常军靴上点缀了一些图案罢了。
尽管如此,马尾女还是将对这双便鞋视若珍宝,白天看着夜里搂着,只差没将它给供到战灵堂。
众人看着抱着一双鞋心如刀绞的马尾女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有一位缠着头巾的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知道什么叫潜入么?”
马尾女不予理会,臭男人的话值几个铜币,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鞋子金贵?
头巾男吃瘪,也没继续与马尾女计较什么潜入不潜入的,毕竟这鬼地方半天都没见到一个人影,比起潜入,说成是探险还差不多些。
只不过见马尾女那副哭天抢地的模样,头巾男是又气又笑。
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双鞋子,怎么就能把眼泪都给挤出来了?之前摔断一条胳膊的时候也没见过一滴泪,这时候倒是不要钱似的乱洒起来了,女人的脑子就是有毛病!
只见马尾女终于将鞋子擦拭完毕,可毕竟已是粘过秽物,终究还是不如之前那般清白,女子心细如针,这便又是惹出几滴眼泪。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也凑了过来,先是瞅了瞅,随后又摇了摇头:“都说了有任务,穿这玩意儿过来做甚?”
壮汉似乎并不懂得怜香惜玉这四个字的意思。
马尾女抬头瞪了壮汉一眼,但随后便想起了自己脚上的鞋子,情绪又是低落了下来。
“明明才是第一次穿......”
见女子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壮汉终究还是觉得自个儿有些刀口撒盐的意思,当下便心虚的撇开了视线,却正巧与身旁站着的一个高个男子对上了目光。
高个男子默默道:“直男,差劲。”
壮汉被高个男子呛的哑口无言,抓了抓后脑勺,正巧见一位青年走来,赶忙大手一抓,将那青年拽到了马尾女的面前。
未等青年站定,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自阴影中闪出,几个起落便跳到了青年的头上,细细一看,竟是一只幼年灵狐。
青年也不计较被壮汉抓的生疼的肩膀,微微蹲下身子,拍了拍马尾女的肩膀。
“没关系,我的那双还没用过,回去后就送给你好了。”
青年头顶的小灵狐也伸出了脑袋,轻柔地蹭了蹭马尾女的脸颊。
“真的?!”
听罢灵狐青年的话,马尾女的脸上总算了些喜色,可还未等她回话,一旁的头巾男已是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哈哈,堂堂一代女侠竟然要拿后辈的东西?唉,早知如此,我也自封个大侠,好好耍耍那侠道古风喽。”
“你,你......”马尾女语无伦次。
头巾男正要乘胜追击,突然发觉脑袋一痛,揉着后脑勺向后看去,便见一位女子刚刚将佩剑收回腰间。
“姑奶奶,咱能不动手么?就算没出鞘那也是把剑呐,剑!杀人用的!”
佩剑女子瞪了头巾男一眼,没好气道:“少说几句会死么?”
“反正多说几句不会死。”
“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么?”
“不知道,怎么,你要咬我?”
两人拌嘴拌的起劲,一旁马尾女的脸却早已涨的通红。
她从小便梦想着同那些大侠一般行走江湖惩恶扬善,什么时候听说过哪个大侠因为脏了鞋子大哭的?更别说还被小自己几月的后辈安慰,这哪里还算什么古道女侠,简直堪称女侠之耻。
马尾女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打算辩解,但显然没有找到什么辩解的话语,目光在鞋子和灵狐青年之间来来回回走了几遭,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许是听不下去了,一直在几人前面举着火把的男子终于也转身走了过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到男子左眼蒙着一块漆黑的眼罩,更为奇特的是,男子两边脸上各有一道宛如裂缝般的黑色纹路。
眼罩男轻咳了几声,看了眼一旁泫然欲泣马尾女,略带责备地对头巾男道:“行了,你也别总拿她寻开心,这家伙虽然是这个样子,但姑且还算个女人啊。”
“最伤人的就是你这家伙了啊混蛋!”
女子悲愤的怒吼在洞穴中回荡。
几日前,独立小队“黑鸦”接到了来自军方的极密任务,要求其讨伐藏匿于一个洞穴中的反叛集团。更为重要的是,军方这次破天荒的许诺:任务完成后,将给予黑鸦全体人员一个为期半月的长假。
对于一直被军方呼前唤后的七人来说,此次的休假简直比打下敌军总部都要令人心动。
几日以来,黑鸦以堪称军队典范的速度开始了这次的任务,物资整备,情报收集,军队协调......不但在短短数日内将这些全部搞定,甚至连任务报告都已经写完了大半。
啥?没完成任务怎么写报告?
那种东西向来都是随便编的。
但与黑鸦相反,此次的敌人却意外的没有什么干劲。
七人潜入洞穴已有不少时间,但除了一些石头与苔藓,就连敌人的一个脚后跟都未瞧见。
洞穴里的道路崎岖,几人提心吊胆的走了许久,此时都感到了几丝疲倦。
壮汉向喉咙里灌了口水,许是受不了这沉闷的氛围,晃了晃手中破旧的水囊大声道:“那啥,咱都是他们口中的最强部队了,咋地给咱的配给还是这么寒酸?”
话头一挑,头巾男顿时来了兴致。
“嘿,这话我憋好久了!凭良心说啊,咱的战功也不少了,就算不给升升军衔,多拨点军费也是应该的吧,可瞅瞅咱现在这待遇......咱怕是别人家的娃啊。”
“诶?我们是别人家的孩子么?!”马尾女一脸愕然。
头巾男一脸不屑,“这是比喻!你个榆木脑袋,比喻!”
刚说完,脑袋上便又传来一阵钝痛。
“都说了不要打脑袋!你再这样我可要还手了!”
头巾男嘴上咆哮着,身子却很是自觉的离佩剑女子远了几个身位。
佩剑女子直接无视了头巾男的防卫宣言,接着之前的话头道:“我们的待遇的确是该提高了,如果领队的人不经常犯傻的话。”
位于队伍末尾的高个男子则是简短的为这个话题做出了总结。
“队长,废物。”
“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被莫名其妙推到了风口浪尖的眼罩男转过身子,怒气冲冲地瞪向了身后几人,可还未等他发火,却是佩剑女子率先来了火气。
“怎么没关系!前几天你又把军需处的长官打了吧!别以为瞒着不说我就不知道!”
“诶?那个长官又被......”不远处传来了灵狐青年的嘀咕声。
突然被人戳穿,眼罩男顿时慌乱起来。
“不,不是,我那是因为,住手,先把剑收回去,我真的是有很深很深的缘由...给我住手。”
瞥了瞥一旁慌乱的男子,佩剑女子将周身的杀气收了起来,两条绣眉挑了挑。
“明明这蠢货刚捅了篓子,军方竟然还会主动提出来给我们休假,难不成上面的人吃错药了?”
几人沉默。
片刻,壮汉沉声道:“如今大局已定,想来上面的那些官老爷心情不错。”
灵狐青年恍然大悟:“所以这是打算奖励一下我们?”
众人纷纷点头。
这时马尾女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道:
“等等,难道我们的奖励就只是休假么?”
佩剑女子笑着摆了摆手,“那怎么可能。”说着便看向了眼罩男。
眼罩男大笑。
“哈哈,当然不会,就算是军方也......也不会这么小气的。”
“喂,刚才明显犹豫了一下吧!”头巾男喊道。
众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佩剑女子的笑脸不知何时凑到了眼罩男面前,可那张俊俏的笑脸在此时的男子看来却好似一尊凶神一般,吓得他后背冷汗直冒。
“这次一定要好好去和长官申请,要好——好——的,明白了么?”
男子点头如捣蒜。
头巾男看着眼前没有丝毫尊严可言的队长叹了口气:“干脆把这家伙埋了,再随便找个人当队长不就行了?”
“以你的脑子而言真是难得的好主意。”
“好嘞,埋他之前先把你埋了好了。”
佩剑女子与头巾男互不相让,两人正打算继续拌嘴,一只手却突然拦在两人之间。
“夜,炎,停一下。”
夜和炎,这是两人的代号,因为这支队伍的特殊性,他们在战斗时都会以代号称呼彼此。
也就是说,他们这场优哉游哉的洞穴探险终于要结束了。
几人皆是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观察起来,没费多大功夫,便发现了躺在拐角处的一具尸体。
尸体显然已经放置了很久,模样已是难以辨认,但是若单看尸体上的衣服的话,却也不难猜出此人的身份。
那是一个常年流窜于大陆之上,自称“空之圣堂”的组织,黑鸦此次的讨伐目标。
灵狐青年肩上的灵狐开始发出警戒的低鸣,七人放缓脚步,无声地向尸体靠了过去。
待得转过那个拐角时,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七人锁紧了眉头。
尸体
尸体
尸体
昏暗的洞穴之中,目所能及,全部都是身穿相同服饰的尸体。
讨伐对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躺在了自己面前,着实让黑鸦的七人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简直就像是卯足了力气要去搬一块石头,却发现那石头竟然是用纸糊出来的一般。
头巾男走近一具尸体,细细查看了一番后,紧锁的双眉又是加深了几分。
“至少一月。”
众人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惨剧。
他们的确是从军方那里收到了讨伐的指令,可为何这些人却早在一月之前,就被人杀害于这个阴森的洞穴之中?
不,真正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这些人死去长达一月之久,军方真的会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突然,爆炸的轰鸣声打破了此处的寂静,洞穴在爆鸣声中剧烈地摇晃着,伴随着岩石碎裂的声音,几块落石轰然落下,将几人的退路彻底封死!
“退路被断了!”
“竟然是从我们身后?!”
“可是我们后面明明有......”
话说一半,他们终于发现了残酷的现实。
爆鸣声还在继续,洞穴的震动也愈发的剧烈起来,细碎的石屑不断从几人的头顶落下,就连火把的火焰也在震动的空气之中不安的闪烁起来。
此时的洞穴,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座天然的坟墓。
“切,最后的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么,真她娘的笑不出来。”
“这里就要塌了,全部往里冲!”
摇摇欲坠的洞穴之中,七人踏着轰轰而来的爆鸣声向洞穴的深处奋力奔跑起来。
王历1530年,传说中人族军的最强战力,被誉为“黑之英雄”的独立部队黑鸦,在大陆之上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