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宏大殿内,文臣武将数百人分列两侧,殿宇中间有数名服饰异与衍朝官员之人,为首年轻人样貌俊俏,颇为不凡,此时正低头恭敬面向高台。
十三道阶梯之上,金色龙椅中央,李禹右手作拳轻抵下颚,左臂搭在雕刻于扶手之上的金色龙身,中指叩在龙睛发出响声,在异常安静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亮。
衍朝文武百官皆震惊于方才俊俏年轻人所说言语。
“燕国太子周仪,愿以我国南地七城为聘礼,求娶衍朝清乐公主,以成两国好合,望陛下成全!”俊俏年轻人周仪眼神炙热,因激动身体微微颤抖。
文臣一列站在最前方的高大老人斜视燕太子周仪,抖了抖八字眉。
李禹看向高大老人笑道,“高相有话要说?”
高大老人没有走出文臣一列,而是站在原地朗声回道,“臣以为不可!”
“新历初年,燕国趁我朝与东越贼寇交战之际,举国侵袭我朝北境,嘉峪关,城牢关被破,而后十三年,北境战火不断,未曾有过片刻安宁。”
老人顿了顿,看向周仪,眼神凌厉,“燕国南地七城本是我衍朝疆土,拿来求娶我朝公主,天大的笑话!”
“陛下,高阳明虽老,仍能提刀上马,臣愿出征,收复我朝故土!”老人声音洪亮。
周仪神色不变,开口正色道:“陛下,两国交战,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此次我带着燕国的诚意而来,恳请陛下为天下百姓着想,重归两国之好!”
“半年前在西域有幸见过清乐公主一面,惊为天人,回燕国后思念万分,还请陛下成全!”
“打了十三年,是该停了。”李禹笑着说道,“周仪相貌不凡,倒也配的上乐儿,朕准了!”
“陛下,不可!”高阳明大声道。
“高相不必执着,衍朝百姓需要和平,便由你来负责此事,朕乏了,众卿退吧。”
李禹三言两语将事情定音,周仪满脸欢喜,只是心里疑虑,临走时看了高大老人高阳明数眼,若有所思。
老人高阳明走在殿外,身后一山羊胡矮小老人快步接近高阳明,垫脚拍向对方肩膀,哪知对方仿佛背后生眼一个侧身躲过。
“李文君,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摸我肩膀,再摸我把你胡子全拔了!”高阳明侧身躲开后顺势伸腿用力踢向矮小老人。
被唤作李文君的老人动作灵敏,屈腿往后跳起躲开,“嘿!”矮小老人咋呼一声。
“王老头你下手够狠的啊,信不信我今晚就去你家把你当宝贝三只大白鹅偷去做烧鹅!”
“你敢!”
“我什么不敢!”
高阳明不愿再理会李文君,拂袖大踏步离去。
衍朝祭酒李文君缠着首相大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官员们大多见过不怪,只有少数新贵看见这滑稽一幕感到格外惊奇。
李文君小碎步跟上,“不是我说,你和陛下演的双簧太烂了,让我那两个孙子来演都得比你们精彩。”
“陛下乐意,有本事你去和陛下说。”高阳明白眼上翻。
“唉。”李文君陡然转变话题,叹气道,“边境停战是好事,只是和亲一事是不是有待考量?”
“陛下的女儿,轮不到你操心。”高阳明对李文君从来没有好言语,老人停下脚步驻足看向北方,面露忧虑。
李文君被高阳明言语刺弄了几番火气上来,没好气道,“是轮不到我操心,等林家小子回京该操心的是你!”
燕太子周仪带着喜讯返回燕国,和亲使团定在一个月后出发,皇城上下加急准备。
衍朝北境,嘉峪关。
关外黄色平原一望无尽。
城墙上两名年轻将领伫立远眺,站位稍后的白甲青年许安说道:“听说北燕使团已经到了上安城,真的要议和吗?”
“临漳城周边三座大营安静了整个夏天,边境上也许久未见燕国斥候的身影,是和是继续打就看上安城那边的意思。”
许安道:“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临漳城三座大营有两座被咱们打掉一半!照这个形势下去,明年冬天前打下临漳城不是问题,当年嘉峪,城牢两关死了多少人,叔父更是…”
“好了!”站位靠前的青年将领林雀打断白甲青年,“你我人微言轻,做不了主。”
天空骤然响起鹰鸣,两人抬头看去,一只白羽鹰隼向下方突刺而来。
林雀皱眉,白羽鹰隼出自林家大院,珍贵异常,非是重大消息不可用。
鹰隼接近城墙,急停在林雀伸出的手臂上,林雀取下竹筒,挥手放飞鹰隼。许安眼看林雀面露怒色,焦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林雀深深吐息后方才回道:“燕国太子周仪求娶李清乐,李禹答应了。”
许安对林雀直呼皇帝姓名并不惊奇,“休战也没必要让公主去和亲啊,清乐公主真要嫁给燕国太子?以清乐公主的性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许安语速飞快,“这要是别人就算了,可我跟公主殿下打小认识,小时候没少帮公主殴打几个皇子,虽说最近几年没什么联系,但是感情还在,一点没淡!”
“公主前年送我的那尊送子玉观音我还放在家里供着呢,几个嫂嫂眼红的很,嘿嘿,托我家老爷子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我硬是不松口!想要,没门!”
林雀听到此处笑出声,“你小子还知道那是送子观音。”
许安不以为然,“送子观音也是观音!”
林雀双掌在身前摩挲,“你如今什么境界?”
三千年前天界破碎,仙人雨落人间,天地灵气骤增,带来术法璀璨,有能者脱胎换骨,举手间移山填海,宛若神仙。
术道,武道两者相辅相成,同登大道,人间修道有四境之分。
世间修道者以一境居多,有幸入得二境便是举国皆知的高手,三境闻名天下!四境大多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一境又分初尘,离阳,踏阴。
许安颇为自豪笑道:“刚到离阳,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嘿嘿,放衍整个衍朝,十九岁就能踏入离阳的屈指可数,也就本天才天赋异禀,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天之骄子吧。”
“你是真不谦虚。”林雀也笑道。
“不知林雀兄如今是何修为?”许安问道。林雀在嘉兴关这几年很是低调,从未在人前展示武力,只在军事指挥以及城内事务上表现不俗。
许安虽说与林雀打小认识,奈何后者性子过于温和,也不爱出风头,平日里众人嬉戏打闹林雀从来都是站在一旁笑看,许安问了几次未果便也没放在心上。
“踏阴。”林雀缓缓道。
许安瞳孔瞬间放大,迅速收拢玩笑姿态,斜眼看了看身旁守卫,右手紧握刀柄,沉声道:“林雀,你在开玩笑?”
“你我之间,何曾有过玩笑?”林雀笑道。
许安叹了口气,“你在这里说出来,我很难办的。”
城墙上莫名风起,守卫的几名士兵突感脊背发凉,身体瞬间紧绷。
林雀与许安同岁,十九的踏阴境放眼天下凤毛麟角,这等天纵之才不出意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自在境。
怕的就是这个“不出意外”,消息一旦传出,不知要徒生多少事端。
林雀父亲乃是衍朝独一无二的一字并肩王林兵斗,十三年燕国突袭衍朝北境,坐镇上安城的林兵斗奉旨驰援嘉峪关。
彼时衍朝四十万大军在东线与东越激战,嘉峪关守军仅有三千,加上林兵斗所带三万林家军,面对的是二十万燕国精锐。
嘉峪关守城一战,打了七个月,燕国无一兵一卒越过城墙,三万对二十万,没人知道林兵斗如何做到。
七个月时间,高阳明所率东征军大破东越军,北上救援嘉峪关。
在高阳明抵达的前三天,嘉峪关被破,林兵斗带领二千残兵退守城牢关。
城牢关远不如嘉峪关城墙牢固,仅是三天,城墙倒塌,燕国大军越过城墙残骸,在城牢关的一个黎明与高阳明的东征军撞上,高阳明大败敌军,燕军急速退回临漳城。
林家军无一人见到黎明的太阳。
林兵斗战死消息传回上安城,发妻余安人自绝心脉,夫妇二人同入黄泉。林家树倒猢狲散,林兵斗生前政敌落井下石,林家大院飘摇欲坠。
直到皇帝李禹下旨方才保住林氏一族。
林雀若是普普通通,那些大人物不介意让林雀安享一生太平富贵,可如今不一样,没有人会坐视一个未来的自在境仇敌崛起。
一只温和手掌落在许安肩头,林雀轻声道:“无妨,相信我。”
“你…”许安皱眉,保险起见杀掉城墙上所有人,避免眼线亦或有人无意间将消息传出,可擅杀同僚的罪名许安也不敢说轻易担下。
守卫们全然不知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觉得今年秋天是不是来的快了些,在想回家得让让婆娘备几件秋衣。
“跟我回上安城?”林雀微笑问道。
“回!”许安毫不犹豫。
“不怕背个擅离职守的罪名?”
“我许安怕这个?!”
“那就回!”林雀率先走下城墙,许安紧随其后,“诶不是,我们真就这样回去?咱们两小胳膊小腿的能拧过谁啊!”
“你猜!”
片刻后,两名铁骑从城门奔出,黑甲林雀!白甲许安!
一踏阴,一离阳,衍朝两大修行天才,离开嘉兴关,目标上安城!
上安城,公主府。
衍朝公主不止一位,但公主府只有一座。
陈清乐端坐在梳妆台前,硕大的房间内物件寥寥无几,阳光越过精致雕花木窗洒进屋内。
“公主,您已经坐了三个时辰了,宫里的婆婆还等您试穿嫁衣。”丫鬟红砂小声提醒。
“奴婢知道您不愿意,可天眼看要黑,婆婆们没有回宫复命,让娘娘知道,受罪的还是您啊!”红砂眼眶泛着泪水,低头啜泣。
李清乐抬眼看向铜镜,镜中女子绝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新历十年状元郎曹直初见李清乐惊为天人,直叹早生十年!连饮七杯酒写下此句,墨笔被挂在御书房里,李禹每次召见曹直都要拿出来笑谈一番。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清乐心里咯噔一下,继而冷笑出声。
“怎么,见着我不开心。”来人声音清脆悦耳,但在李清乐耳中却是十分刺耳。
“儿臣不敢。”李清乐闷声回道。
能让公主自称儿臣的除了皇帝李禹,天下还有一位,衍朝皇后陈萍。
陈萍扫了眼一旁的凤冠霞帔,“衣服上的金凤熬瞎了三位绣娘的眼方才赶制出来,你不喜欢,可以,让绣坊再绣一件。”
“陈萍!”李清乐双手握拳,气愤无比,直呼皇后本名。
风衣女子眼神冷冽,对李清乐的忤逆之举毫不动容。
李清乐转身怒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你除了拿他人的性命威胁我,你还会做什么!我第一次溜出宫,宫女,侍卫,太监,你杀了十七人!”
“一盘青菜不吃,你把掌勺厨子手砍了,我不过是冬天脚滑跌倒了,你下令打断小凡子的腿。”
“陈萍,除了杀人你还会做什么?”
“天底下有你这样恶毒的母亲吗?”
陈萍淡淡地说道:“穿上嫁衣,往后衍朝每年少死三万人,整个皇城不过三千一百二十人。”
“你不配做母亲。”
“我是衍朝皇后。”
“别杀红砂…求你…”李清乐指甲深入掌心,鲜血流出,顺着掌中缝隙滴落在地。
陈萍踏步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的婢女红砂一眼。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红砂急忙跑向李清乐,小心捧着尚在滴血的白皙手掌,大哭出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