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六日,发榜,应举的考生都聚集在贡院的门口看榜,从那一排排密密丛丛的人名中,寻找着自己的那一个。寻着了,自然是欣喜若狂;寻不着的,免不了垂头丧气。
我一早起来先是去了一趟皇宫,然后便在家中专等纪昀来。纪昀便果然来了。
此时他脸上不再是上巳时见到时的那般精气神了,我已知他必定不中,看到他那倒了大霉的样子,心中不免好笑。
“参见王爷。”纪昀见了我,倒还不忘行礼。
我挥挥手道:“不必虚礼了,坐吧,坐下说。”又叫茗烟沏了茶来。
“这一科,考得怎么样?”我明知故问道。
纪昀长叹一口气道:“没中。”
我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没中吗?”
他自怨自艾道:“无非是学生才疏学浅。”
“哎!”我摆摆手道:“非也非也,你的卷子我看过的,当真是文章佳,字体妙,很得几位翰林的看中啊。”
纪昀一愣道:“那为何学生榜上无名?”
我笑道:“那自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纪昀猛然站起道:“谁?”
“我!”
纪昀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坐下,坐下,干嘛那么激动?没有中举,未见的是坏事,中举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我轻呷了一口茶道。
“王爷此话怎讲?”
“我问你,你在史论这一科的文章中,是怎样论述裴度奏私第见客的?”
“这……”纪昀犹豫了一下道:“果真是这一篇出了问题?”
“不错,看来你自己也知道。那为何要这样写?”我诧异道。
“唉!”纪昀再次叹气道:“学生也是一时之气,没有管住自己,写完之后,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我点点头道:“文章虽好,却是悖论,我批了两个字,‘跑题’。因你这一科没有成绩,故未能得中贡士。”
“那王爷特意将学生叫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盯着纪昀看了一会道:“这一科不录,也就不录了,录了,叫皇上看了你的文章,龙颜大怒,反倒坏了事。如今你是回乡,还是留在京城继续读书备考?”
纪昀道:“春闱三年一次,这一番落第了,再呆在京城怕是不合适了。不瞒王爷,京城米贵,居不大易啊。”
“哈哈!”我笑道:“你竟然将白居易的故事搬出来,那我也照着顾况的话说,你有此大才,居之甚易。再说,春闱三年一次不假,不过我可以私下给你透露一点风声,你不要到外面去说。明年或许会开恩科,你往返直隶,时间全都耽误在路上,不如留在京城,专心读书,以备来年。”
纪昀又惊又喜道:“明年开恩科?王爷此话当真?”
“本王说话,虽不是金口玉言,但又岂是能胡乱说的?”我将一把折扇打开,在身前轻轻摇动。
纪昀在惊喜过后,有十分不解道:“如此天机,王爷为何要透露给学生?”
“因为我觉得你确实有才学,这一科没有中第也实在可惜。提前给你透露点风声,也不算作弊吧。”
纪昀忽又惆怅起来,“王爷,只是……学生……”
我看到他扭捏的样子,笑道:“生活方面有些拮据,是不是?”
纪昀苦笑道:“让王爷见笑了。”
我道:“你当我叫你来,原是想着给你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什么工作?”纪昀忙追问道。
“你看我这王府里,人又不多,除去王妃,竟没个识字的。我想聘你做个西宾,每日一个时辰,给我讲些经史子集如何?”
我本以为纪昀会满口答应,不想他却拒绝道:“学生才疏学浅,怎敢做王爷的西宾,当真折煞学生了。今科会试,您是总裁,想明日,贡士们就会来府上拜访座师。学生虽没有中第,但论理您该是学生的老师,这西宾,学生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我想了想,也确实如此,哪有叫学生给老师当老师的道理?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便给我做个伴读侍讲吧,也不必去别处,就在前院里给你收拾一间房住,你就留下来安心读书备考吧。”
纪昀还要拒绝,我却严肃道:“这是命令,你既认我当座师,自然该听我的话。”
纪昀鞠躬到地:“真心感谢王爷。”
之后,纪昀便回客栈收拾东西。下午,刘统勋与赵国麟又来,我与他二人商定第二天谢师的事宜。
一天后,今科贡士齐聚王府谢师,我避免多说多错,便叫刘统勋来讲了几句劝学的话,打发他们离开了。
谢师后,我进了一趟宫,却没有见到皇上,说是龙体微恙,我却知道,皇上的病是加重了。
四月初八,早饭后,我正与元春闲聊,忽然茗烟来报,说是军机首辅张廷玉求见。
“这是稀客了,他怎么会突然想到来见我?”我疑惑不解地问元春。
“我也不知道,该是朝廷大事吧。”
我点点头道:“我去会会他,你带着芸儿她们院子里玩去吧。”
元春道:“我还有好些事要做,谁像你,富贵闲人一个,整日里总想着玩。”说罢,她便起身带着丫鬟们去了后院。
“茗烟,去将张大人请进来罢。”
不大一会儿,张廷玉便身着大红官服走了进来。先是冲我行了一礼道:“下官张廷玉,参见王爷千岁。”
我则将身子侧过,只受了他半个礼,道:“张大人是当朝首辅,本王可不敢受这一礼,快坐,快坐。”又让茗烟去沏茶。
趁着张廷玉坐下来喝茶的功夫,我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相貌。此人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却是须发皆白,精神嘛,倒是十分矍铄,刚才进来时,走路还带着风,颇有宰相风范。
“不知张大人今日过府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张廷玉将茶杯放下道:“不瞒王爷,今日早朝,督察院左副都御使仲永檀仲大人参了您一本啊。”
“哦?参本王什么?”
“参王爷收受贿赂,大搞科场舞弊,以至于落榜举子聚众闹事,影响十分恶劣。”
我先是一愣,随即问道:“竟有这样的事?”
张廷玉点点头道:“昨天,的确有几个落榜的,到贡院门前去闹,后来被顺天府的人驱散了。”
“呵呵,好啊。”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那参本王的仲大人,可有证据啊?”
“自然是有,他手上有王爷受贿的礼单,当庭呈送给皇上御览,皇上又传给百官观看。”
我冷笑一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又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又有几个御史附议,翰林院掌院学士刘大人,礼部尚书赵大人也被牵涉其中。”
“这些人也真是不知死活,估计被骂得很惨吧。”
“嗯?”张廷玉一愣道:“王爷是说谁被骂得很惨?”
“呵呵,衡臣啊,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那个什么仲大人,还有附议参本王的御史,没有被骂?我看被骂都是轻的,搞不好,要降级罚俸了。”
张廷玉诧异地盯了我半晌,忽然笑道:“哈哈哈,王爷果然明断啊。皇上当时龙颜大怒,反将仲永檀等人罚俸半年。”
我摇头道:“不是本王明断不明断,而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些礼,是皇上让本王收的,他们参本王,就是打皇上的脸,岂不是自找的?”
张廷玉笑道:“不错,他们是自找的。可是王爷是否知道,那仲永檀,以及附议弹劾王爷的御史,是谁的人?”
“谁的人?”
张廷玉压低了声音道:“是睿老亲王的人。”
我恍然大悟道:“这就对了。”
“看来王爷心中已然有数。”
“唉,老王爷是本王的叔叔,你说他为何要与本王一个傻子过不去呢?”
张廷玉道:“王爷如今要还是那个痴呆的王爷,睿老亲王才不会和您过不去。他如今必然是眼红王爷圣眷隆宠,今番这样的动作,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后面必然还有大动作,王爷该小心才是啊。”
“多谢张大人提醒,本王小心就是了。”
张廷玉忽然站起来道:“好了,私事谈完了,该谈公事了。”只见他从袖袍子里抽出一道圣旨来道:“王爷,接旨吧”
我当即跪倒在地道:“臣简亲王李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简亲王李雍,这次春闱选才,你做的很好,甚和朕意。就命你代朕主持殿试吧,这是大事,你需用心办理。”
“臣,领旨谢恩。”顺手将圣旨接过来。
张廷玉将我扶起来道:“王爷,事情都完了,下官也要告退了。”
我点点头,亲自将张廷玉送出了王府,然后回到后院。元春见了我问道:“张廷玉来干什么的?”
我笑了笑道:“来卖好的。不过……”我收敛笑容道:“他久在中枢,或者已经猜到了些什么。看来,皇上的病,恶化的很快,比我想象的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