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听完了夜昭的一番说辞,原本得过且过的心突然悬了起来,真可谓是:听君一席话,自挂东南枝。
明月并不是不懂得筹谋未来的的人,只不过是从前的经历使得她很是擅长粉饰太平。其实就算夜昭不把一些情况说的如此清楚,明月也能看到危机。
自从穿越而来,明月一直就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并非什么令人向往的太平盛世,而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动不动就燃起战火的地方。
只是,要重新打造一个“梨落村”恐怕并不容易,贸然行事只能更快的玩完。
略略沉思片刻,明月对着夜昭一挑眉,一脸玩味的看着他:“那么,针对眼下的形势,王爷有何高见啊?”
明月这次没有直呼其名,而是貌似很客气的称呼了一声“王爷”,就算是不认识明月的人,结合她这表情这动作都能判断出其中夹杂的讽刺意味,更何况是夜昭呢?
可夜昭对明月却总是一贯的包容,自动忽略了话语中的语气,心平气和的笑道:“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以不变,应万变。”说完还朝着明月狡猾的眨了一下眼睛。
“那么,你刚才让影舞叫我来,意欲何为啊?”明月不懂,既然他都对万事想好了对策,还让影舞来唤自己干什么?
夜昭也不卖关子,笑道:“国孝明日就结束了,按照南昱的传统和礼部的安排,新帝的登基登基大典就在结束国丧的三日后。”
“害——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明月放下心来,登基大典是各个国家都会有的一种登基仪式,有什么可值得讨论的?自己又不是礼部的人!
夜昭见明月一副无所谓的轻松态度,感觉哭笑不得:“不要以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搞不好那一天,你我都要去的。”
“什么?”明月圆圆的眼珠子一瞪:“我可没功夫去看他们那帮人作秀!假不假?好恶心!!!”
真心不想去,因为在明月看来,生活要有仪式感不假,但有一些仪式其实就是折腾活人。折腾是折腾,可取消又取消不了,那么就得采取一个万试万灵的策略:惹不起,躲得起。
夜昭把明月的抵触情绪看在眼里,可他却并不打算辩驳什么,只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哄孩子一般拍了拍明月的肩膀:“到那天再说吧。”
其实明月心里也明白,夜昭这是刚好醒来给自己提提醒,说了一下过两天将要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第二天国丧刚满二十七天,一道旨意就送到了王府。
夜昭照例在床上躺着“昏迷”,明月却不是“病人”,自然是要跪着接旨的。
夏公公站在寝室内宣读:“登基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登基为帝,普天同庆,着,三日后于仁德殿举行登基大殿,宗亲倶需到场。钦欸!”
“谢主隆恩——”明月耐着性子接了旨。
圣旨这东西,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就算是一道赐死的圣旨,最后也得来一句“谢主隆恩”!
见夏公公走了,明月不禁撇了撇嘴:“还是昏迷好啊!不想面对的一概可以不面对。”
至此,明月觉得,夜昭之所以昏迷多年,除了身体确实需要修养以外,大概也是为了能够对抗皇族的太多繁文缛节。毕竟,夜昭是活着的唯一宗亲。
“昏迷”的夜昭听见明月的叹息,缓缓睁开双眼,无奈笑笑,“这次恐怕不行,抬进宫的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明月闻言,忽然觉得这个南宫炎貌似是一个比他爹更难缠的角色。这真是一代更比一代难对付啊!
夜昭虽然辈分高,但其实比南宫炎大不了几岁,如今却要强行承担一些责任,着实不易。
明月于是提醒夜昭:“好歹你也是个皇叔,南宫炎刚刚继位,虽然是名正言顺,但应该也不太会使劲儿为难你吧!”
毕竟根基这东西,还是稳固点好。要是刚一上任就大杀四方,正统又如何?保不准不会激起民愤。
夜昭点点头:“是啊,正因如此,咱们才能在王府里消停了将近一个月。可刚才宫里太监来传旨了,三天后不论是抬是走,我也得进宫去了。”
明月扯了扯嘴角:“呵呵……别想太多了,最多也就是进宫走个过场,又不会少一块肉,一个仪式而已。”明月想要多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哪句话效果才更好,因为她并不是一个擅于安慰别人的人。
二人相视而笑,彼此都已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了,说再多也是无意义的了。
*
三日后
新皇继位,纪年改元,以示万象一新。
南昱帝王的“即位”和“登基”并非同义,新皇帝可以在上一代皇帝驾崩的那一刻起便已即位,而登基却是帝王独特的展示自己“君临天下”,“皇帝独尊”的隆重典礼。
所以说,即位不一定要登基,但是,要登基的皇帝,必须是即位而来的。
对于任何人来说,问鼎帝位便意味着攀上了权力的顶峰。因此,这些人无疑都是绝对的胜利者。
有的人是一出生就拥有了高贵的血统,比如南宫逸,父辈早已为其打下了万里河山,他要做的便是极力表现自己的优秀,努力让自己成为父亲眼中的完美继承人就可以了。
在众多问鼎帝位的人中,这类人无疑是最幸运的。
然而,与之相反的另一类人,他们的皇位来得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有的需要揭竿而起勇往无敌,这种人往往是开国皇帝;还有的是众人各用手段夺嫡,胜者为君。明月隐隐觉得,今日这南宫炎就属于后一种,尽管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尽管没有亲眼所见,但感觉却是特别强烈。
在夺嫡大战中,咬人的狗往往不会叫,反而是叫的最凶跳的最高的那个,最容易最早出局,成为淘汰赛的第一轮失败者。
夜昭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今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宫里派来的像床一样的轿子就停在了王府门口,来的还是夏公公,就连轿夫都没有变,还是那四个壮汉。
夜昭不想再昏迷着被抬走,所以就穿上了很久不穿的朝服,一身南昱的正统王爷的打扮。
那是一套玄色锦绣长袍,袖口和领口处镶着金边,锦缎上绣有朱雀图腾的暗纹,配上腰间一根金丝带,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王者之气。
夜昭没有玉圭,但是腰间却佩戴着一块代表南昱皇族的玉佩。那是夜昭的生父,也就是南昱老皇帝留给夜昭的。此玉佩由龙纹玉制成,图案正是一只展翅飞翔的朱雀。玉佩下方一簇鲜红的穗子,坠在上面又好看又飘逸。
这是明月第一次看见夜昭身穿正装,眼睛默默发直,心中暗赞: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帅呆了!
明月一直知道夜昭的长相很漂亮,是那种难得一见的漂亮。说他男生女相吧,眉宇间却又有一种男子独有的硬朗和英气;说他威武雄壮吧,他却少了一分男人的粗犷,多了一分江南水乡男子身上独有的儒雅随和之气。
他的脸庞光洁白皙,透着棱角分明德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泽,那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完美唇形,无一不在透露着高贵与优雅。
这,哪里是人啊?
这分明是一个成了精的妖孽!
或许是感受到了明月炙热的注视,夜昭悄然走到明月跟前,伸手点了一下明月的鼻尖,勾唇笑道:“何苦看的这么着迷?整个人还不早晚都是你的……”
话落,眯着眼睛看着明月笑。
明月的脸“刷”的变得滚烫,翻一个白眼后撇嘴嘲道:“狐狸精!”
可不是嘛,光是往这里一站,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这么勾人了,若是再抛个媚眼啦、拉拉小手啦……还不知道会勾走多少人的魂魄呢!
影舞这时刚好进屋,刚好听见明月说王爷“狐狸精”的沉重评价,要是从前,一心为主的她肯定已经上去开打了,可是现在,影舞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等候回话,全只当没听见罢了。
夜昭看向影舞,温声问: “什么事?”
影舞道:“夏公公在门口催促,让王爷快一些准备,不要耽误了吉时。”
“知道了。”夜昭的声音不慌不忙。
其实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了,但明月觉得夜昭“久病不起”脸色太过苍白了,所以用淡淡的唇纸给他点了点唇,如此一来,姿容更惹眼了。
影舞走在前面,夜昭坐进了王府里的绿绒轿子,上轿子时还把明月也拉了进去,由府中的轿夫抬着赶往了仁德殿。
王爷醒了要坐自己府里的轿子,面对此等情况,夏公公也没办法,只好让四个轿夫抬着空轿子往回走。
登基之前,按照惯例是要先祭天的。那是因为“王权天授,天子代天牧民”。
天子天子,天的儿子,如今要登基了,不去祭拜一下哪里能说的过去?古代可一直都是以“孝”治国的呀!
早几天的时候,礼部就请司天官专门挑选了良辰吉时祭天。
前朝覆灭以后,南昱取消了大祭司之职,各国也都没有设立祭司。
但是古语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意思就是一个国家有两件大事,祭祀和打仗,那么不设立祭司,这个祭祀的活动还必须要有,这工作谁来干呢?
于是各国的国君纷纷在此事上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设立了一个专门负责观天象看日子的职位,比如什么“钦天监”啦、“司天官”啦、“巫祝”啦……各种名字不胜枚举。
虽然这些人承担了一部分前朝大祭司的职责,但也只是一部分罢了,关键是他们的权利无法跟从前的大祭司相比,也没有众多平民百姓的尊敬,更不会受到从前那么大的重视。
说到底,只是一个给皇帝干活的职位罢了。
今天,一众文武百官随着新皇一起,先是来到了天坛祭天。
天坛就住建在皇宫的东方,上面建有一座圆形的宫殿,名曰:祈年殿。
南宫炎穿戴整齐,正副皇帝的仪仗开路,在祈年殿的青铜大鼎跟前焚香祷告,后又进入大殿里祭拜,由礼官代替新皇诵读一段很长的经文,然后南宫炎再打开提前写好的祭文,诵读过后放进炉子里焚烧成灰。
一番操作下来,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这时段,文武百官都要在外跪拜等候。
夜昭称病不便长时间跪拜,便始终没有下轿子,明月也就跟着偷了懒,压根也没出去,影舞作为护卫要保护主子安危,当然也不能离开轿子左右。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在一群规规矩矩跪拜的百官当中,矗立着一顶绿绒大轿。
或许是怕太过突兀了,影舞特地把轿子停在了队伍最末端。
毕竟一顶轿子在一群严肃的官员中夹着,就会显得不是一般的难看。
明月坐在轿子里不但一点儿不紧张,而且反倒有点心疼那些在外面跪着的官员了。
“哎——外面又冷又潮,他们就这样一直跪着吗?”明月趁着这空档跟夜昭聊起了天。
夜昭笑道:“是啊,不然呢?”
“每个皇帝登基文武百官都要这么折腾一遭吗?”
“是啊,不然呢?”
“那先皇,也就是南宫炎父亲登基那会子,你有没有像今天这样起个大早?”明月的问题很清楚:你哥哥登基时候你来了吗?
夜昭勾唇一笑:“皇兄登基时我还在稷圣学宫,并没有回来。后来回了南昱以后,皇兄体恤我体弱多病,且常在昏迷当中,特许我不必参加任何祭拜或仪式。”
明月听完觉得有点诧异,认为南宫逸恐怕并非真心疼弟弟,而是不希望他靠近权利中心罢了。想不到这夜昭刚从南昱回来,小小年纪就逐渐被边缘化了。
父死(不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母逃,哥哥不疼姐姐不爱,真难想象当初的夜昭是如何活到现在这么大的!
祭天仪式结束以后,天已经大亮了,皇帝在礼官的引路之下返回仁德殿登基。
一众官员跪了这许久,武将还能坚持站起来,文官起来的时候纷纷扶地的扶地扶腰的扶腰,有的人面部表情都扭曲了。
但他们还是得坚持着走回到仁德殿,不能乘车骑马或是坐轿。
是的,整个队伍中只有夜昭乘坐的这一顶轿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明月坐在轿子里,偶尔轻轻掀开一点点轿帘子往外观瞧,看见前面几个文官由于跪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走路的身形都不稳了,不禁小声嘟囔:“好家伙,就这么走回去也真够受的了!”
夜昭轻拉过明月的手,掩好轿帘,笑吟吟的看着明月:“他们跪的时间久了,走一走反而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使血脉运行活络,一会儿就没事了。”
明月点点头,心知其中的道理,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时候需要隐藏,躲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半天连大气都不能出一口,等危机解除了,战友们也会抖抖手脚活动一下,就会感觉浑身都更轻松了。只是,明月那个时候有玄脉傍身,所以就算一天一夜不动也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浑身僵硬疼痛或是手脚发麻。
于是,明月不明所以的又开始想念她的玄脉小宝贝儿了,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惆怅。
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面部表情,也没能逃过夜昭的眼睛,“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明月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打打马虎眼蒙混过去就算了。
可夜昭又岂是好糊弄的,嘴上不说破也就罢了。
一路无话,皇帝仪仗走在最前面,南宫炎坐着帝王辇紧跟其后,再后面就是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了,一行人中规中矩的回到了仁德殿。
夜昭的轿子走在最后面,稳稳的压轴。明月和夜昭坐在里面,时而聊几句,时而看看外面,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也没觉得有多慢。
随着一声一声号角长鸣,帝王的轿辇停了下来,南宫炎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下来。
众宫人分列两队站在仁德殿门口迎接,见南宫炎一现身,立刻低下头齐刷刷跪倒在地。
地上此时已用大红地毯铺上了一条路,直通仁德殿上的皇位。
百官跟着皇帝的步伐,秩序井然的陆续进入仁德殿,按照文武官级分列两侧。
夜昭是皇叔,虽然面色苍白,但此时他还是下了轿子,拉着明月就往里走。
影舞则非常懂事的引导着轿夫把轿子抬到了角门墙下,等候仪式结束再抬着主子回府。
明月没有官职,又没个封号,这样重要的仪式,本来是不能进入的。但由于夜昭本来就走在最后,又穿着王爷的制服,犀利的眼睛一眯,宫婢和太监就无人敢拦了。
明月今日身穿一套杏黄色的刺绣纱裙,头上只带了一只白珍珠凤钗,长发飘飘,配上精致的眉眼和窈窕的身段,跟夜昭一前一后的走在一起,任谁看了都要“啧啧”赞叹:真是般配!
按理说,皇叔的正妻一般都会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这样重要的仪式也得应该穿正式宫装才能来参加,可明月没有封号,甚至都算不得“正妻”,所以也就没有正式的宫装。
明月本来并不想进来的,想着是,就跟影舞在外面等就好了,奈何夜昭的手握的死紧,看似没用力但却就是挣不开,于是明月把心一横:这是何苦来?不就是进去转一圈儿吗,还能累死不成?只当进去看看热闹也罢!
来到南昱以后,大概是由于气候温暖湿润,明月一直很喜欢看热闹。只是国丧以来,已经很久没看见任何热闹了,正好夜昭不松手,那便凑巧去看看罢!
*
南宫炎是今日主角,只见他一身明黄衣冠,穿的是南昱皇帝的“龙袍”,只不过胸前背后绣的不是五爪金龙,而是展翅飞翔的朱雀。
那朱雀由金丝银线绣成,绣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直飞冲天,看起来比那凤凰还要威猛。
仁德殿的地板上此时已经用红地毯通铺,昭示着今日的喜庆。
南宫炎走过小桥,拾级而上,来到金銮座椅前略微一顿,转身稳稳坐了上去。
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夜昭矗立在队伍最后,目光淡漠的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跪。
明月始终跟在夜昭旁边,二人一直手拉着手,见夜昭站着没跪,她也就没有跪。
明月心道: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她有啥好怕的?!
好在,南宫炎对站着的两人并未计较,双手一摊抓住两侧扶手,目光如炬,霸气开口:“朕,是天生的帝王!”
“恭贺皇上初登大宝!”
百官仿佛被提前训练过一样,语速、内容、音量……听起来都完全一致,同步分满分,声音在大殿中回响,震耳欲聋!
南宫炎十分庄严的扫视群臣,朗声宣旨:“朕今日登基,尊生母桂梅儿为太后,封号‘康慈’;封苗静娴为皇后,封号‘孝仁’。为表欢庆,着,减税三年,普天同庆!”
百官齐齐磕头赞颂:“皇上仁德,万民归心!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新皇帝在大殿上宣布的第一道圣旨,其实是按照惯例提前商量好的,比如封号或者内容。但是,南宫炎是年轻帝王,面对百官没有丝毫怯意,无论是谈吐还是神态,以至于说话的语速和节奏都掌握的非常好,这无疑让文武百官更坚定了信心:他就是南昱之光!
登基大典在管事太监一声尖细的嗓音中结束了,在礼官的带领下,南宫炎又踩着时辰去地坛祭了地,文武百官自然全员到场,折腾到天黑方才结束。
坐着轿子回府的时候,明月对夜昭投去了无限感激的目光。心道:多亏了你的身份和任性啊,不知忙完这一天有多少文官会被累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