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夜昭久久不说话,心头不由得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哎!你……”刚要开口训斥两句,夜昭却趁机把刚夹起来的藕片送入明月口中,“来来来,你也尝一尝,不然一会儿都要被我吃光了。”
微辣清甜的藕片入口,明月顿时消了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明月还是对着夜昭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内心不满。
惹得夜昭一会儿憋着笑赔礼道歉,一会儿又好言好语的讲一些四国九城的有趣风俗。
明月最爱听故事,夜昭的声音本就好听,故事讲的又引人入胜,明月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一场不明不白的小争执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化解了,就像吹过水面的一丝清风,连一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国孝期间,明月每天就这么看看书,做做菜,串串门【只限去赖生府上的厨房】,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这一日,已是国丧的第二十六天,夜昭没用明月闹,主动就醒了过来。
明月此刻正在小厨房研究藕粉桂花糖糕的做法,几次实验都失败了,不是太甜,就是太硬。
影舞推门进入厨房,保持着一贯的冷漠表情,温声道:“王爷让你去寝殿说话。”
“什么事啊?我这正忙着呢!”明月头也没回,正叉着腰对着刚出锅的失败作品发愁。
影舞默默走到近前,拿起一块藕粉桂花糖糕放进嘴里,缓缓一嚼,只听“咯嘣咯嘣”响。
明月看着影舞,脸上满是震惊,眉毛已然皱成了一根直线:“你,觉得怎么样?”
影舞的腮帮子鼓鼓的,但还是边吃边对着明月点了点头,“嗯嗯,还可以,很好吃,就是稍微有一点点硬。”
“真,真的吗?”明月觉得匪夷所思。
影舞却眸光坚定:“真的。”
明月半信半疑,轻轻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刚一咬,没有听见糖糕被咬碎的声音,倒是把后槽牙咯的生疼,嘴里都漾出了酸水。
少顷,明月眼里噙着泪水,手捂着腮帮子问:“你……骗子!”
“没有啊——”影舞又拿起一块糖糕放进嘴里,不一会儿,又从她嘴里传出了一声声“咯嘣咯嘣”的声音,嘟嘟囔囔的说道:“真的很好吃。”
“啊——”明月转身就跑,影舞那家伙难道长了一口鲨鱼牙,或者她是啮齿类动物,不论如何都得赶紧远离她!因为太不正常了,天知道她做出来的鬼东西其实比板砖还硬!
一溜烟儿跑进寝殿,明月见夜昭还躺着,于是轻车熟路的抓起夜昭的肩膀就要进行一番招牌动作——猛摇。
然而这一次却失了算,刚把夜昭拉着坐起来,还没等明月摇晃,夜昭就主动睁开了眼睛,对着明月温暖一笑,“怎么才来?”
明月还紧紧抓着夜昭的肩膀,一时语塞。
夜昭皱了皱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伸出手去探擦明月的脸颊,“怎么哭了?难道是影舞?”
“不、不不不……不是……”明月放开了夜昭的肩膀,使劲摆手。
但明月并不想把眼泪的由来仔细解释,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算好。难道要说是因为自己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太硬了,咬一口就硌的牙疼,这才不由自主的流了眼泪吗?
可是,明月越是不说,夜昭反而越是着急,那泪眼婆娑连连摆手急于否定的样子落入夜昭眼中,分明就是一个受了委屈又想要独自承受痛苦的绝美小娇娘。
这如何能忍?
王府中谁不知道,明月是他夜昭的心尖宠,不管有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有没有行娶妻大礼,明月在他夜昭的王府里必须享有绝对的女主人权利!
难道,撵走一个蝶舞还不够吗?
看来是不够,还不足以威慑众人。
或许,府中的人都该换换了……
想到这里,夜昭眉头微蹙,伸出一只手朝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刷刷刷——立刻有两道黑影落地。
“主子!”黑影单膝跪地,黑纱遮面,声音整齐而又低沉,处处极力的降低着存在感。
夜昭睨了一眼两道黑影,温声道:“去查一查……”
“不要!”明月急得大吼,这家伙每次都要惹自己发火方才肯罢休吗?
“查什么查啊?!”明月冲着夜昭大吼:“是我太想吃肉了,刚才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了!”
夜昭看着明月,眼神迷离。
明月却捂着腮帮子抱怨,“天天吃素,我又不是出家人!三五天便罢了,现在都二十多天了,我连一滴猪油都没见过!”
话落,朝着夜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娇嗔的模样不但让人厌不起来,还让人反而还更多出几分喜欢。
须臾,夜昭朝着跪在地上的两道黑影又打了一个响指,“退下!”
两人立刻原地纵身跃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你居然一直藏了暗卫在身边?!”明月凝眉质问。
夜昭闻言,勾唇一笑,回答的坦坦荡荡:“不是我藏的。”
“你!”明月语塞。
暗卫暗卫,自然是要隐藏在暗处的,按理说夜昭身边有几个暗卫伺候着并没有什么不应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这使得已经失去玄脉的明月觉得安全感又降低了一层。
夜昭仿佛有了读心术,乐呵呵宽慰道:“不要胡思乱想了,他们是新来的,从前没跟着。”说完笑眯眯看着明月。
有那么一瞬间,明月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但心理素质毕竟还是挺不错的,明月很快调整了心态,尽量用积极的心态看待眼前情况。
于是明月充分利用跳跃性思维,操纵着的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 “找我有什么事?”
夜昭也不计较,勾了勾唇角:“没什么,刚好醒了,猜测你在厨房里忙碌,所以才叫影舞叫了你来。”
明月翻了个白眼儿:“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这么火急火燎的。”
夜昭轻笑:“并没有火急火燎,只是,国丧结束以后,新皇马上就要登基了。”
夜昭说着,把空碗交到了明月手中。
明月接过空碗起身放到了桌子上,旋即又坐回到了床边,一番动作既行云流水又顺理成章,没有丝毫违和感。
这一个场景若落到了外人眼里,十成十的是过日子的夫妻间互动。
明月此刻心里却并没有想那么多,抱着双臂一挑眉:“登基就登基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南宫炎是唯一的儿子,又早就被封了太子,如今皇帝驾崩了又有遗诏,登基不是很正常的嘛!他登他的基,我过我的活,有什么大惊小怪?!”
夜昭无奈摇头,轻声笑道:“他一登基,我恐怕就要忙了。”
“你忙什么?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你有病?难道还会让你天天去上朝不成?!”明月很是不解。
“呵呵,你有所不知,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夜昭笑的云淡风轻,说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来,夜昭父亲,也就是南宫炎的爷爷,虽然把对夜无烟的恨转移到了夜昭身上,没有让夜昭姓南宫,但是他同时也把对夜无烟的爱转移到了夜昭身上,弥留之际竟把皇家卫队的一支精锐交到了夜昭手上。
而这支精锐,就是在南昱军中久负盛名的队伍——神机营!是老百姓口中唯一的一支能打仗会打仗的队伍。
说起来,神机营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一千人。然而这一千人却是在三万人中经过层层选拔层层淘汰剩下来的,可以说每一个人都是军队中的强者。
神机营在当时只对皇帝本人负责,只听命于个人。也就是说,如果皇帝由于一些原因不是皇帝了,那么神机营依然会照样听他调遣。
这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局面,让别人是又爱又恨,比如夜昭的亲哥哥——南宫逸。
南宫逸当初登基之时,夜昭年纪还小,人尚在稷圣学宫学义,而南宫逸是以嫡长子身份登的基,也算是名正言顺。
只不过,神机营的控制权一直在夜昭手里,大家心知肚明,这是老皇帝给幼子穿上的一身铠甲,保护他在未来的皇权斗争中不会被别人啃的连渣渣都不剩。
神机营那么好,又忠心又能战,若说南宫逸不想拿回来,恐怕全国人民都没一个会相信。可是,夜昭自从在稷圣学宫返回南昱以后,就莫名其妙的常常昏迷,宫里的太医轮番诊治,各类汤药不知灌下去了多少,就是不见效果。
皇帝身体不好,又无过错,南宫逸若贸然夺权也不好,留下骂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不现实。因为神机营的人只效忠心甘情愿传承的主子,而不会听命于朝代更迭的当权者。若说那是一支只体现个人意志的私人军队其实也不为过。
也正是因为有了神机营的存在,夜昭才能在南宫逸的眼皮子底下成了唯一一个健在的兄弟。 在文武百官之中,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
南宫逸无时无刻不想着把神机营据为己有,但又不能明抢,不管多么惆怅也是只能摆在心里。
可世间的事多为了“可巧”二字!
原本被立为太子的南宫连突然暴毙,就连生母顾连福也紧接着浑身生满了烂疮,死的面目全非。
当时南宫逸也觉得事有蹊跷,可又查不出证据,信口开河总是难以服众的。况且彼时彼刻。南宫逸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面对猜测中的一些不堪结局,可以说南宫逸已经折腾不起了。
或许他可以面对,但是他不想面对……
然而国家不能没有储君,满朝文武经过商议后一致建议用夜昭换回再别国当做质子的南宫炎,南宫逸想着,若夜昭死在了东昱,那么神机营不就是自己的了吗。这才在权衡利弊之下有了更换质子的这一出戏码上演。
世界上的事就是难以说的清楚,本以为夜昭这一去,十有八九会死在东昱,那么到时候朝思暮想的神机营不就落在了自己手里了嘛?南宫炎再怎么不好,到底是亲儿子,是有且仅有的继承人,神机营以后也必定由他来传承。
然而这个想法后来也只能停留在想的阶段了。
夜昭回来了,虽是躺着进的南昱,可到底是回来了,而南宫逸却病入膏肓,每天进气少出气多,药石无灵。
最后,南宫逸伸腿去了,夜昭还在,神机营也还在。
明月听完这事的脉络,不禁有些吃惊:“神机营的日常开支从哪里出?”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么多人马的吃穿用度可也不少啊!
夜昭笑道:“自然是南昱国库里出。”
明月低头略微沉思,“那你现在是担心什么呢?难道是怕南宫炎打神机营的主意?”
夜昭轻轻摇头:“不是打神机营的主意,是打王府的主意。”
夜昭是王府的主人,若想要王府倒下,必定先从王府里的人下手。
明月也想到了这一层关系,但回想起南宫炎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又有点不敢相信,他的心脏病还是她给医治的呢~
“会吗?或许……不至于吧?”明月嘴上问的不确定,心里却明镜儿一样,不论朝堂上还是后宫,形势常常是瞬息万变,波诡云谲,稍微不注意就会立刻被历史的车轮碾碎,连骨头灰都找不见。
夜昭没有正面回答明月的疑问,而是温声反问:“你觉得,在这乱世里,一个没有背景的宫女和从小羸弱的皇子能够成功上位凭的都是什么?运气吗?”
夜昭笑的云淡风轻。
一句话就把明月问的不会了。
是的呢,哪一个上位者不是踩着累累白骨往上爬的?就算有贵人帮忙,自己也绝不可能是小白。更何况,要取得别人的帮助,常常要证明你本身是有价值的。
夜昭见明月一时停顿,便猜测她此刻正在笑话自己是傻子,于是轻声叹道:“我以往的确对南宫炎母子有一些小恩小惠,南宫炎也的确对我有几分敬畏,但今非昔比,那并不足以让上位者屈尊降贵的永远记在心上。你最近忙着研究医书古籍和菜谱,还有一件事或许你并未听说,曾经在冷宫里对南宫炎母子百般关照的老太监昨日已经死了。”夜昭顿了顿,加重语气缓缓说道:“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