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一唅为了尚可的事情，焦头烂额。
炎唯这边却完全没有精力处理贝一晗这摊子事儿。
他一大早就被栏目组的所有同事们，堵在《今晚60分》门口了，这阵仗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知道《今晚60分》是晚间直播节目，每一个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更何况，大家都是调休制，除了紧急状况，很少这么“整整齐齐”过。
“炎制片，听说咱们台要改制了，真的假的？”
“我还听说要裁员呢，昨天有个制片人，都快四十的人了，嗷嗷地哭着从他们频道总监屋里跑出来，说是栏目办得好好的要撤掉。”
“就连朱光远都跳槽了！那可是咱们台的首席主播！”
这些平时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同事们，如今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安。
“你们呀，别听风就是雨的，”炎唯定了定神，“台里的确是要改制，不过跟咱们没关系。别忘了，我们是新闻中心。新闻中心是电视台的生命。台领导已经说了，其他频道的确要按照不同的经营情况进行撤并，我们新闻中心的工作照常进行。”
一听炎唯这话，大家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炎唯就是他们的定海神针。
“我就说嘛！咱《今晚60分》是经纬卫视的王牌新闻栏目，把咱撤了，经纬卫视就关门了，你们非不信！”
“那我白担心了，一晚上没睡好，炎制片，我本来上午要调休的，那我先回家睡觉啦！”
“上午有个采访，我们出去啦……”
大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炎唯慢慢地关上门，在办公室坐定，回想着刚才大家的每一句话。
这几年，传统媒体不景气，是有目共睹的事儿。台里已经开始行动，撤并频道以及裁员，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更糟糕的是，朱光远跳槽了……这事儿他很意外。
朱光远是经纬卫视的首席主播，旗帜一般的人物。当年，炎唯刚进经纬卫视的时候，朱光远还只是《今晚60分》的出镜记者。炎唯还记得，第一次跟着他出去采访，采的是水灾灾区现场，当时朱光远在直播当中，一边采访现场灾情，一边跟演播室连线，思路清晰，应对自如，没有多余情绪，更没有煽情的话语，那种专业和专注，让炎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新闻报道的魅力。连线结束之后，朱光远摘掉耳麦，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炎唯从他一耸一耸的肩膀当中，触摸到了一个真实的新闻记者的灵魂，真实又热血。
可以说，朱光远是炎唯电视职业生涯的第一位启蒙老师。
后来，朱光远调离了《今晚60分》，去了国际部，有了更广阔的主持舞台，还被评选为首席主持，而炎唯呢，接手了这档节目。哥俩并没有生疏了，反而经常约个局，吃个饭。
可是现在，朱光远却要跳槽了。他今年已经47岁了，国际部待遇也一直不错，他怎么就离职了呢？谁离职，炎唯都能接受。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朱光远会走。
炎唯腾地站起来，他不信，他要立马赶去见朱光远。
“是，我的确要跳槽了。”
消息从朱光远那儿得到证实，炎唯顿时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了上来，窜到心口窝，冰得他整个人都发木。
“为什么？远哥，你在国际部有什么不顺心的吗？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到我这儿来！”
“那倒不是，”朱光远手里没停，继续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这不乘风传媒那边要做一档新闻纪实的栏目，有一个位置很适合我，我想去试一试。”
“乘风传媒？”炎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乘风传媒是家新媒体传媒公司，在业内的声誉并不好，因为他们为了抢眼球，新闻是怎么刺激怎么耸动怎么来，“远哥，你就算是跳槽，也应该找一个正规媒体，乘风传媒这种地方——，你到那儿去，太掉价了，他们给你多少钱？”
朱光远笑了笑：“你啊，就你敢问的这么直接！钱倒是不太多。但我很想去试试，我想知道新媒体做新闻应该怎么做。”
“什么新媒体旧媒体，只是平台不一样而已！”炎唯一向不信这个邪。
朱光远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炎唯，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最喜欢的武侠小说，就是这本古龙的《绝代双骄》。里面最厉害的武功叫嫁衣神功。要想练成这项神功，就得在你练到第九层的时候，把功力全部散尽，重新练起。大多数人因为不想放弃那九层的功力，最终就练不到第十层。”
“我现在在跟您说跳槽！”炎唯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我想练到第十层，”朱光远逐渐收敛了笑容，把那本小说塞到炎唯手里，“可是现在，传统媒体看到天花板了，我想放下一切，用新媒体的方式去从头认识新闻这件事儿。”
“那你又怎么知道第十层就在新媒体呢？”炎唯心里有些悲哀，为什么连自己的启蒙老师都被新媒体的潮流给洗脑了。
“所以说，我得自己去试试。炎唯，我快50了，再不去试试，就来不及了。”
炎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朱光远的办公室的。他呆呆地拿着老朱给他的这本《绝代双骄》，感觉有些晃神。虽然是上班的点，但是他竟然一点也不想回办公室。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再好好消化消化这件事。
他穿过繁忙的演播大厅，穿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径直走到了停车场。
把车打着，把音乐拧到最大。
巧了，播放的正是许巍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曾几何时，他和朱光远抱着满满的新闻热情和理想。他们都不屑于为了收视去夸大丑恶，也鄙视为了任务去歌功颂德，因为“真实”是新闻的生命。可现在，朱光远竟然因为传统媒体所谓的“天花板”，跟风新媒体，还选择了以“黄色新闻”闻名的乘风传媒……
叮，手机震动了一下。炎唯低头一看，是高正总监找他。
他把车熄了火。深呼吸了一口气。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高正总监对他的工作能力非常放心，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一般不会“传”他。
炎唯刚来到高正的办公室门口，忽然又看到了贝一晗的来电。肯定又是为了那个叫什么尚可的姑娘。炎唯有些心烦意乱，想也没想就挂了。他敲门进了办公室。高正等候他多时。
“炎唯，最近台里还是打算在新媒体上多投入一下。”高正示意他坐下。
又是新媒体！炎唯刚平复了心情，又咣当给了他一个雷。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领导们就这么执着与所谓的“新媒体”，传统媒体明明有着自己强大的优势，却非要扔下西瓜，跟着别人屁股后边捡芝麻！
“高总，我这边人员很紧张，这一季大活动特别多，剩下的人里还有一个孕妇……目前我能保证日常播出就不错了，新媒体，恐怕无能为力。”炎唯说的也是实情。
“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想拒绝我，”高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也没说用你的人嘛。这不，唏罗工作室主动跟我联系，说想跟《今晚60分》合作，正好，他们开了不少公号，都做得不错，在新媒体领域有自己的位置，咱们强强联合，争取能开拓出融媒体的新路。”
“唏罗工作室？”自从那件不光彩的作弊门之后，梅小朵出局，杜乐颜现在已经全面接手了唏罗工作室，她好好地干好自己的就行，为什么忽然插一手，跟自己缠在一起，炎唯烦得很。
“对啊，乐颜给我打的电话。我看她计划书写得不错，有时间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下。对了，她还跟我提了一下，说明天中午在青檀书店有一场签书会，希望你能去当嘉宾。你说说，你俩年轻人之间的事儿，自己沟通就好了，可不可以别麻烦我这个老头子啊？”高正对杜乐颜的印象非常好，觉得她知进退，有分寸，还挺有才华，跟炎唯是很相衬的一对儿，“我看你最近也挺辛苦，明天放你半天假，签书会结束，跟女朋友约个会。”
“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高正这下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合作都跟炎唯有关，杜乐颜却要给他打电话，他还想说这孩子挺有礼貌，公私分明，没想到两人已经分手了，“那……我派别人去。”
“那倒不用，公是公私是私，我能处理得了。” 炎唯笑着。
感情这种事儿，躲着不是办法，底线亮一次不够，那就多亮几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