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炎唯一敲空格键,把尚可吓了一跳,他指着剪辑机,“这是什么?”
尚可定睛一看,什么?你说能是什么!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不用问,是想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呢,她尚可又没有犯错,怎么可能示弱呢?
“怎么?电视台播出裸奔的新闻不需要打马赛克吗?”尚可理直气壮地反驳。
这个回答让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尚可。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实习生,敢用反问来回答制片人的问题。莫非这人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关系特别硬的关系户?
炎唯头也没回,伸手指着编辑机,面无表情:“你们家都是用这个当马赛克吗?”
画面当中,那个裸露狂只露了头和脚,中间部分呢,尚可从素材库里找了一个卡通表情,遮了个严严实实,又找了一段滑稽音乐当做背景音,这样处理,她认为让整条片子看起来活泼有趣了许多。
“有什么问题吗?这虽然不是标准的马赛克,但是该遮的都遮住了,效果差不多,还非得用那种格子马赛克嘛?”
尚可一肚子火,要知道今天是自己第一天上班,被派去采访裸奔变态也就罢了,还得盯着画面剪半天。在这种情况下把片子做出来,制片人还鸡蛋里挑骨头!
炎唯沉默了一下,移动鼠标,把这条片子从头到尾播放了一遍。
“我再问一遍,你还是觉得没问题吗?”
“恕我眼拙,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这话还真不是抬杠,尚可觉得片子很流畅,很欢乐,这要是新创艺出品,搁到网上,点击率瞬间破百万不是事儿。
炎唯转过头,直视尚可的眼睛:“你觉得这是一个好玩的事儿吗?你播出这条新闻是为了让观众看看热闹,开怀一笑的吗?片子做成这样,是一个负责任的态度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负责的,一个神经病在大街上脱光衣服裸奔,周围的人当然就是看看热闹,炎制片你是没去现场啊,路过的司机为了拿手机拍视频,都追尾了,追尾之后,前车后车相视一笑继续拍,特别和谐!我把围观的人对这件事情的感受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有什么不对吗?”尚可认为这跟她做导播切换是一个道理,在真实呈现的基础上,进行渲染,她实在不明白,这位炎制片为什么要如此上纲上线。
“我们是电视台,不是网上的拍客。新闻节目首先要追求的是社会效益,”炎唯转了转椅子,整个人正对着尚可,“所以,你这条片子有原则性问题:首先,过多的音效,背景音乐过度的搞笑,再加上你‘别出心裁’的卡通马赛克,过度娱乐化,淡化了裸奔这件事的社会危害性,你对得起那些被骚扰到的女性吗?其次,你并没有采访到这个裸奔的人,不知道他这种脱序行为的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他当神经病去报道,公平吗?”
“我——”
“尚可!”炎唯这次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很有力度,“如果真的有隐情,这个人就被你冤枉了,一旦被你通过电视节目盖了章,他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电视媒体太强大了,个人的力量无法与它抗衡!在你眼中这只是一个工作,却可能是他的整个人生!”
尚可被这番话钉在原地……被人冤枉无从辩解的感觉,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难道真的像炎唯说的那样,自己也是冤枉别人的恶人?
她的目光从炎唯的脸上移到编辑画面,那个滑稽的卡通表情好像在嘲笑她:就你,还想玩幽默,玩砸了吧?
炎唯迅速捕捉到了她的变化,不动声色地移动鼠标,把指针放在时间线第一帧,敲击播放键,搞笑背景音再次冒了出来。
尚可冲上去,坚定地“啪”一下暂停:“炎制片,这片子我改一下你再审。”
李岩在旁边看着,心中默念:“杀人诛心啊,炎唯这个家伙,还是那么稳准狠!”
尚可沉淀了一下,重新坐在了剪辑机前。她迅速地整理思路,调整方向,就像炎唯说的,她不能随便下结论。
炎唯回到了办公室,他拉起百叶窗,通过透明隔断,能看到尚可在编辑机前一点一点地修改,其他的编辑记者时不时指导一下,但他们都不敢直接插手代劳。可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直播不等人,留给尚可的修改时间并不多。
尚可干练地撸起袖子,把头发别到耳后,聚精会神地操作着鼠标。
这个场景,炎唯好像在哪儿见过,对,就是《演员练习生》决赛直播那天,他也是透过玻璃窗,看到导播间里的尚可,专注在切换台上,没有注意到玻璃窗外的人头攒动。那天经纬卫视参观团正要离开导播间的时候,碰到了吴允,吴允还“现场解说”了一句:“我们这位‘差不多小姐’,也就切换还能拿得出手。”
……
同样的素材,换掉背景音乐,换掉解说词,加入更多的旁观者的采访,点明当事人的动机不明,同时提醒观众注意安全……尚可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调整了片子的方向,一扭头,通过透明隔断看到炎唯正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她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炎制片,可以审了。”
修改过的内容,比自己想象中的好。炎唯点点头:“第一次拍片子,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尚可没有预料到表扬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快,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过你还是应该知道,你这个片子最大的问题在哪儿。”
嗯?怎么还有问题?尚可的微笑在脸上来了一个急刹车,刚才这人说了那么一堆,敢情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尚可,最大的问题在于采访,没有采访到当事人,是硬伤。”
一听他这句不紧不慢的话,尚可又有些不服气:“我没有经验,没有做好准备。不过,我是新来的,应该有人带一下的。然而,制片人没安排。”
“记者是跑出来的,不是带出来的,”炎唯盯着她,“你今天做的片子,角度是护城河公园有人裸奔,提醒游人注意安全。但是,换不同的人采访,会有不同的结果,可能会比你做的更有角度和深度。”
“我也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裸奔,但是,他又不受我控制,他不说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提醒大家注意安全的角度,有什么不对吗?”
“只要是事实,就没有对不对,只有到不到位。一个好的记者,就是要有本事,去了解真相,把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展现给观众,”炎唯透过她的抗拒和排斥,看到了她内心的软弱,“还是那句话,这是你第一次出去采访,犯下错误也在所难免,以后你要记着,新闻通常都是突发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做准备。但,如果不做准备,结果就会像现在这样。”
炎唯的步步紧逼让尚可早就憋了一天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她并不想做什么“好记者”,她也不想知道“好记者”到底什么样,因为两个月之后,她就跟这里一刀两断了。可是她很知道什么是“坏记者”,那天挡在她面前憋着劲儿要搞个大新闻的记者就是!看来那个记者之所以那么咄咄逼人,都是拜炎唯这一套理论所赐,什么叫“有本事了解到真相”,明明就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炎制片!”炎唯转身要走,尚可叫住了他:“你把采访说得那么难,又让我自己去把经验跑出来。你让我对采访对象负责,你对我负责了吗?”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负责。”炎唯停下脚步。
“我也曾经是被采访对象!”尚可往前迈了一步,近距离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你派记者采访我的时候,听我说了吗?你们把镜头推到我脸上的时候,考虑过我的人生吗?你现在说这番话不觉得可笑吗?”
炎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