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非谁不可的事儿吗？
尚可认为没有。
就像她被“流放”前，制作人吴允冲着她喊的那样：“尚可！你是切换，不是在切菜瓜！你以为你在菜市场吗？你想怎么切，就怎么切？你这样，我怎么给刘总监那边交代？每次让你改，你都差不多差不多……你这差不多的毛病啥时候能改？！你，你给我滚回家反省！别以为你牛逼哄哄的，告诉你吧，地球离了谁都转！”
刷，大家都盯住尚可。
尚可翻了一个托马斯全旋大白眼，一张俏脸上写着满不在乎：“行啊，随你。”
吴允气的快要爆炸：“你，你什么态度！”
尚可因为对什么都“差不多”的态度，因此得名“差不多小姐”。可是偏偏祖师爷赏饭吃，她天赋异禀，是新创艺传媒公司“第一切”。在导播间的切换台上，任它机位众多，尚可一双芊芊细手，都能在复杂的按键上自如飞舞，不过……她太注重自我感觉了，领导嘱咐她给某个选手多点镜头，一旦直播开始了，她都抛到脑后，只顾自己切得嗨……
吴允对她真是忍到极限了，这个“差不多小姐”啊，又拿他的话当耳旁风。而尚可又何尝没一直忍他呢？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怂货，就知道跪舔刘利敏。
尚可挎上包，不紧不慢走到吴允面前：“吴制作，祝你早日在菜市场上找到一个让你满意的切换哦！”
说完，尚可就云淡风轻地走了。碰！吴允制作人的尊严，被炸得碎尸一地。
事后，听胡茵茵说，吴允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拉着大家开了三个小时的会，以每分钟1次的频率批判尚可，才平息了怒气。得，看来尚可得长期“流放”了。刚刚和男朋友分了手，又在工作上犯了事，飞去北海道度假自我放逐，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一个人孤零零从大床上醒来，形单影只在异国看雪景，痛心疾首地吃个贵得让人破产的大螃蟹，此情此景，再喝个清酒，应景地流下两行清泪，惨不惨？惨绝人寰啊！啊！啊哈哈哈……
没想到，这个时候，尚可竟然接到了制作人吴允的电话。
“喂，尚可，你马上到公司来！晚上的直播需要你来切换！”
“我？”尚可一脸懵，“我现在还在反省期呢。”
“你马——马上过来！先把今天的决赛切了！”吴允那边急吼吼的，好像已经忘了自己那句口头禅“地球离了谁都转”。
“这样好嘛？我就是一个切菜瓜的……”尚可捏了捏手里的护照，忍住笑。
“别废话！赶紧回来！”吴允匆匆挂了电话。
尚可耸耸肩，放下电话。窗外有热气球飞过，上面的巨幅海报上，五个大字特别醒目：《演员练习生》。
《演员练习生》是公司打造的综艺选秀节目，从一水儿的漂亮脸蛋里，挑选最会演戏的选手出道。因为节目太火，即使从来没追过的人，也能从每周微博热搜中，了解到整个选秀过程，以及每个选手的风格、口头禅，甚至黑料……各种网站各种pick，光看点击回复量也能知道谁是人气最高的。
于是，问题来了。
这么多选手，演出分量该怎么分？按说这事儿总监刘利敏说了算——如果公司的导播切换不是尚可的话。
尚可没按照“领导嘱咐”切换，反而是多给了选手乔易十几个镜头。
十几个，多吗？尚可觉得大差不差……要不是吴允眼尖，谁能看得出来？！草包给再多的镜头，只能更快更彻底地暴露其草包的本质。乔易就不同了，会演戏，长得又好看，人又特别温暖谦逊，前几天尚可还和胡茵茵她们小赌了一把，赌乔易会C位出道！不仅如此，她还 高调地在微博上“pick”了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尚可轻快地走在回公司的路上。不管怎么说，吴允求她回来，她赢了。
今天是决赛日，公司门口铺了长长的红毯，红毯两边是公司请的二百多个安保人员，他们站成两道人墙，拦着疯狂的粉丝。大楼里巨型液晶屏上，滚动着决赛的十个选手的支持率，粉丝们的留言快得让人看不清内容，只能通过不同的应援色，来分辨不同选手的支持者，粉丝们在这个平台上为偶像点击一次“support”，都得花一块钱人民币。光是这项收入，公司就进账几千万。
尚可走进了她熟悉的1号演播大厅。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进行最后的调试，大家像是一只拉满了的弓，等着释放的那一刻。
尚可的出现，让忙碌喧嚣的演播厅，忽然一片安静。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像给她打了一道追光，她一路走着，大家就一路这么望着她。
尚可刚开始还昂首挺胸，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大对劲。
“小可！你终于来了！”胡茵茵眼尖，一把揪住尚可，“你知道吗？为了你，吴允可是跟刘总监拍桌子了！”
“啊？”尚可有些意外，吴允一向跪舔刘利敏，居然替自己出头？！怪不得刚才大家那种眼神，火辣辣的。
“他是这么说的。”胡茵茵一撸袖子，粗着嗓子模仿开了，“刘总监！决赛直播必须由尚可来切！她是‘新创艺第一切’！她的节奏感和画面审美是其他导播比不了的！决赛有多重要您自己掂量掂量！更何况，即兴表演这个环节是新加的，这是无法彩排的！必须让尚可来切，非她不可！”
“他是说，非，非我不可？”尚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千真万确！”胡茵茵信誓旦旦。
非她不可……尚可心里默默地又重复了这四个字。在尚可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非她不可”的高光时刻，更别说，这句话是从吴允嘴里说出来！吴允，这俩字对尚可而言，从来都是从她鼻子里哼出来两个字。不过……即便如此，当她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忽然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身上仿佛裂开了一道缝儿，阳光撒了进来。
“吴制作呢？”尚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说出这三个字，头脑一热，居然想当面谢谢他。
“哦，刚才刘总监给他派了一个活儿，说经纬卫视要派个学习小组过来参观，都是一群电视台的栏目制片人，要来学习一下我们的交互式直播，这不，把吴允叫去对接了。”胡茵茵噗嗤笑了，“经纬卫视耶！居然来我们公司学习！啧啧，那么火的一个电视台，现在都没人看了。”
“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大家不是不看经纬卫视，而是不看所！有！电！视！”
这话没毛病，尚可家的有线电视费已经两年没交过了。
和胡茵茵胡扯了几句，两人就赶紧各司其职，各就各位了。
重新坐在导播间里，尚可草草地浏览了一下切换台。操控台上有十几个灰色按钮，每一个按钮都和十几个机位信号相连。按说这么多机位，每场录制前，导播都需要跟着舞台提前彩排，但尚可很少彩排。切换嘛，她从来都是靠感觉。当然，偶尔也会切漏拍或者错切，以前经常把吴允气得跳脚，但尚可从来都是翻翻白眼，左耳进右耳出。
切换嘛，要的是一种感觉，感觉懂吗？差不多就行，又不是发射卫星，这么精确干什么？
“尚可到了吗？”耳机里传来吴允的声音。
“我到了，吴制作……”尚可赶紧按下通话按钮。
“对了，即兴表演的题库，你带到导播间了吗？”
“哦，我这就去拿。”
幸亏吴制片提醒，尚可居然把拿题库这么大的事儿，差点给忘了！哎，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为了创造话题，保持神秘性，这次新创艺传媒请了AI公司，专门为即兴表演的环节命题，题目直接生成为加密文件，由尚可锁在办公室的保险箱内。
尚可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导播间。忽然，左边的走廊里，隐隐有女人的哭声和说话声。那声音很熟悉，像是——杜乐颜？尚可偷偷一瞥，呵，还真是她！
杜乐颜是著名的大V，公众号叫“唏罗”，大家也都习惯地叫她本人“唏罗”。唏罗是“shero”的谐音，专门为女性发声，每篇推送都是分分钟10万 。最近，她在《演员练习生》做评委导师，专门分析选手的性格、心理，她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尚可心里，简直是心灵导师一般的存在。尚可对她崇拜的不要不要的。遗憾的是，这次决赛之前她突然过敏，长了满脸的红疙瘩，只能退出决赛。
杜乐颜在哭？
“你不要这样！”哭声还夹杂着哀求。
不知不觉，尚可已经趴到走廊边上，她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心成了精，操控着她的身体。
走廊的那头，杜乐颜紧紧抱着一个男人，低声喊着他的名字：“炎唯！炎唯！不要这样！”
虽然距离很远，但巧合的是，一道阳光照进来，正打在那个“炎唯”身上，从轮廓上看，他是高个子，肩膀很宽，皱着眉头，好像抱着自己的是什么八爪大章鱼。
他推了推紧抱着自己的杜乐颜：“乐颜，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是个传统的男人，不能接受这种事儿，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那我现在要选择你！非你不可！”杜乐颜抱得更紧了。
非你不可？尚可咯噔一震。这年头，谈个恋爱，居然还有非谁不可的事儿。她刚刚分手，心里连个涟漪都没有泛起，更别说痛哭流涕了。男人嘛，其实都差不多。俗话咋说的来着，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对于你的选择，我可以理解并十分尊重，但是我的人格不允许我再接受你 。” 炎唯努力推开她，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炎唯！”杜乐颜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流个不停。
这时，一只手拿着纸巾递到她面前，吓得她一激灵，猛然转身，看到了一张满是同情的脸。
“乐颜姐，我不是有心偷听的，我从导播间出来，就刚好撞见……”尚可结结巴巴地解释。她从来没见过杜乐颜哭成这样。人如其名，杜乐颜有一双笑咪咪的眼，不管什么情况都是微笑示人。情商高，长得又漂亮。能让这样完美的一个女人哭，还哭成了这样，那这个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都听到什么了？”话一出口，杜乐颜后悔了，这话说得，像是十分怕人听见一样。
“没有没有！”尚可赶紧摆摆手，“就听见那个人说他很传统，然后，我就回去拿纸巾了。”
“是啊，他是个传统的男人，”杜乐颜把纸巾折了折，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略一沉吟，然后苦笑起来，“我也不怕你笑话，因为他很传统，所以觉得我们都三十多岁了，恋爱也谈了五年，该结婚生孩子了，他说如果我再不结婚，过几年就生不了孩子了。”
“啊？”尚可张大了嘴巴，难以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老古董，什么“传统”，简直就是直男癌！“别伤心，乐颜姐，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他不值得你这样！”
“可是，我很爱他，不想失去他……”杜乐颜缓缓抱住尚可，整个人特别无力和柔弱，“你能帮我保守今天的秘密吗……”
尚可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杜乐颜的背。她的背抖得很厉害。看来，即便优秀如斯，也逃不过渣男魔咒。
尚可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那么多年了，那个人的脸，在她脑子里还是那么清晰，他曾经得意地大笑着：“尚可！你能不能别那么蠢！男人都差不多的！”
那个人是对的。
呵，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