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拔剑,垂直的长剑却被他向左侧缓缓拉出,直到完全出鞘,才嗡鸣一声——状似兰叶丝软,纵之铿锵有声,复直如弦。
——兰叶剑。
怎么是他!?
刚刚杀出客栈外的黑冥只是一瞟,便被这把失传已久的兰叶剑震得心神俱散,竟然停止了打斗。
朝夕一瞬间也有些发愣,已然伤残不堪的身体失去了对手猛烈的攻击,而一下松懈下来,几乎倒下。
两人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偷袭的好处,只是一切小动作,在兰叶公子面前,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一点罢了。
几十年前铸剑大师欧冶子凭此剑练成惊世剑意,冠绝天下;欧冶子消失了几十年后,传说被云国三公主的未婚夫陆云起所得,青衫淡雅出尘,人称之“兰叶公子”。行事却狠绝无比,一剑收割一条人命,江湖人闻之莫不丧胆。
这在之前只是传说而已,原因很老套,但也丝毫不影响它的震慑力——因为真正见过兰叶剑或见过陆云起的,都再没机会说出一个字。
随着惊恐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响,清歌身形一僵,缓缓回头——发如乌墨,眉如青黛,面如冠玉,眼中是温柔的笑意。熟悉的面容从脑海深处中缓缓浮出,与面前如玉般的男子重合。
真的是陆云起。
看着清歌认出自己,陆云起这才轻轻地笑起来,在漆黑的深夜如同一颗散发着明亮晕光的明珠,眼睛始终不离开清歌的双眼,口中的话虽温和,却透着冻彻心肺的含义,是对着其他人说的,“你们走不走。”
“走!走!”
黑冥最先从呆愣和惊恐中恢复过来,叫嚷出声。
传说中的兰叶公子第一次破戒,拔剑未杀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恩惠。他拖着比朝夕强不到哪里去的残破不堪的身躯,挣扎离去。其余人见首领离去,也随之惊恐而去。
只剩下他们三人。
清歌抿着唇,缓缓地走近不远处这刚刚到来的男子,心情似潮水翻滚,在危急时刻获救的惊喜,和见到不知为何一直心心念念的陆云起,一时间无数话想要出口,却不知道拿哪句作为开场。
“谢谢你救了我,陆云起。六年前也谢谢你。”
男子微微一笑,注视着清歌的眼眸,微微摇了摇头。
“客栈里,是你住在我对门。”是一句陈述句。
声音中有着淡淡的笑意,“是我”。
“你知道周围住的都是沉渊阁的人。”
温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今天会到这里住。”
男子微微挑眉,仍旧温和地应道,“今晚才知道。”
“云染,是你吧?”清歌再也无法掩饰复杂的心情,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陆云起轻轻地笑起来,如此欢畅,与平日里停留在嘴角的温柔微笑不同,这次笑意蔓延到眼角,那丝真正的愉悦欣喜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是我。”
远处的朝夕确定来人,又看着少主人与兰叶公子看似颇为熟悉,心里惊异非常,但这样的话,至少少主是安全的……朝夕在客栈中待了太久,烟熏加重了伤势,又再被重创,早已虚弱不堪,此时这才放心地松开强撑着地面的手掌,就这样晕倒在客栈前的地面。
沐清歌刚要再说些什么,眼前的男子却突然弯腰,微微咳嗽,只是刚刚拔剑时的强运内力,就让他本身几天前才被师父勉强压抑的毒伤缠绵而出,一瞬间难以控制。
一个月前自己离开平城,上了云国与南国交界处的碧凌山,找师父帮助疗伤。疗伤期间的艰险只有他和师父两人清楚,而真正的痛楚只有自己能真正体会。
——摧心蚀骨。
避开清歌复杂关切,却又不敢亲近的目光,陆云起轻轻一笑,低下眉眼,看了看微微收拢手掌纹脉,掌纹已经变紫,正是毒已入髓的迹象。
师父固有绝顶内功助他疗伤,也要每隔一个时辰,分三次才能压制住毒伤,一次较一次更加难熬,直到第三次,剧痛到巅峰之时,才倏然平静,自己在瀑布而下的汗雨中昏过去。而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每半年就要来上一回。
其他人中了像他一样的毒,却连三个月也不可能度过。从这种角度来看,他何尝不是上天的宠儿呢。
所以他从不怨恨或指责命运,正如小时候他母亲被逼服毒的时候,他被所有人凌辱打骂却不能还手的时候,正如他将同样受欺凌的小弟护在怀里而被人几乎被人踢打至死的时候,正如他被有血缘的父亲赶出门去经历大风大雨时。正如六年前从武国死牢中拼死逃出,孤立无援地建立自己的势力,在江湖中酝酿一阵狂潮的时候。
这些时候,他仍然不会抱怨什么,他没有时间没有功夫去抱怨。他只知道,所有他在做的事,都应该指向一个方向——
要活下去。
要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