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再一次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被关在一座小黑屋里。
轮到我了吗？江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贴身口袋，还好，那个U盘还在，看起来还没来得及搜身。
上头说，这里面装着避难所的钥匙，可是好像没人告诉过自己避难所在什么地方。据说在第一轮核打击之前他们还没来得及锁门。
话说这里是那儿？江月借着从小窗渗透进来的火光四下打量，一扇厚重的石门，上面歪歪斜斜地钉着几根铁条，与其说是个监狱，还不如说是个仓库。
军费紧张到连小黑屋都建不起来了吗？江月四下看了看，相比之前呆过的那些“安全屋”，这个地方像是从石壁上抠出来的，歪七扭八的砖块胡乱拼在一起，地上还放着几副锈蚀的铁链，一副手铐里面还残留着半只化为白骨的手，看样子手的主人曾经被“非常有礼貌”地请出去喝茶。再往四周看看，墙上血迹斑驳，上面还好像还画着什么图腾，地上干草散发出腐朽的味道，锈蚀的镣铐，门外的火把，一切好像回到了中世纪。
不过不重要了，就在前几天，防空洞已经开放，自己已经完成了记录科代理科长的职责，安全地把最后一批必要的幸存者的送进了避难所。
希望避难所是安全的吧，大概……
虽然肉眼可见的宣传方式上都在告诉大家核武器永远不可能被发射，但是，一天三次的末世生存演习和各种莫名其妙的爆炸已经让原本就凝固的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
江月，一个来自母元2084年的历史系毕业生，一个刚刚上任的记录组代组长。至于这个小组效力于那个组织他已经记不清了。2084年，一切看起来那样平静如常，虽然地平线上的火箭已经被高高升起，深海的核潜艇已经目露凶光，雪原下的实验室里看不见的敌人向无辜者伸出了獠牙，但至少看起来一切正常，正常到无聊。所有人，无论高居庙堂还是远在江湖，要么歇斯底里，要么心怀鬼胎，要么随波逐流。不过人人自危倒是真的，现在就连自己这个平凡小人物每天整理成堆的文件的时候在手边放一把落后了好几代的手枪，假装自己可以用这个破玩意对抗一下动力机甲、轰炸机、导弹、坦克还有各种各样的长着外骨骼的生化怪物。
不过，至少看起来一切还是井井有序，一个文件夹又一个文件夹的表格和永远看不完的文档让江月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渐渐忽略了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不过谁在乎呢，每天各种各样的铺天盖地的文字和声音要么让大家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要么疯狂诅咒现在告诉大家一切都会完蛋。
剩下的还能想起来什么，最后一份避难者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再然后，一个晚上，大概是十二点，江月浑浑噩噩地从电脑前面站起来，推开办公室的门，接着就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再然后他看到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向自己砸过来。
一阵锁链的响声打断了江月的思考，他一骨碌身爬起来，趴在窗口上眯着眼睛往外看。
虽然火光不算明亮，但人还是看得清楚，由远及近，两个壮汉架着一个人正往牢房深处走。江月刚想喊出来，无意中往地上一看赶紧闭上嘴。
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两个壮汉手里拿着鞭子，架着的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伤口，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
三人从牢房门口路过，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双窥视的眼睛，江月仔细一看，两个壮汉的头上居然仗着一副熊的耳朵，货真价实的耳朵，还会动。
生物武器？基因改造？酷刑？监狱？难道说已经爆发了？难道……
突入起来的变故像一击重拳，狠狠地杂碎了江月的理智，扑通一声，刚刚苏醒的幸存者再一次一根头栽倒。
“江月，江月。”刚才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黑夜的精灵踏空而来。
“谁？”江月揉揉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漂浮在夜空中，无数星辰围绕着自己。
我终于还是疯了，这一刻江月居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请允许我纠正你两个错误，”声音的主人出现在江月面前，江月定睛一看，这是一个很中性的美少年，白皙的皮肤纤细的四肢，眉清目秀双眼宛如山间明月，一身黑色的学生制服，高中生的青涩与饱经风霜的沧桑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第一，你没疯，不过根据检测仪的数据，你现在距离抑郁症只有一步之遥。”
“太不幸了，”江月揉揉眼睛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话说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儿，还有，战争是不是已经爆发了。”
“你猜对了”少年冲着江月敬了个礼，“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末世生存单人辅助系统A-23，代号夫诸，你现在看到的是芯片自动产生视觉人形体，如有需要，请随时召唤我。”
“末世？芯片？”江月揉着太阳穴，世界观崩坏得有点严重，需要重新组合一下，“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你的意思，我们输了？”
“准确地说，是我们都输了。”夫诸叹了口气，“你最后的记忆是那一年？”
"母历2084年，应该是七月份"江月活动了一下手腕，“还有三天我要去给实习报告盖章，顺带着订了一束玫瑰花，去和坐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子表白。好了，你可以嘲笑我了，我知道送玫瑰花这种事儿很老土。”
“2084年7月30日00:23，一艘潜艇控制系统失灵导致一枚核弹头失控后命中了鹰帝国扶桑军事基地，接下来超过五千枚核弹头升空，一个小时之内，全完了，”夫诸没在乎江月的自报家门，似乎也不太想告诉江月这些，“再然后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反正按照之前的时间流逝速度计算，现在应该已经是7084年了。”
“证据。”江月盯着夫诸的眼睛，他试图从这个面无表情的机器人脸上找出一点说谎的痕迹。
“这是北方帝国死手系统和鹰帝国空中指挥部的最后一份报告，内容是关于对等摧毁，还有匿名者组织在核爆前一刻向全世界发出的图片，以及你的上级发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夫诸挥挥手，夜空中的星辰汇聚在指尖，美少年挥挥手，一道银河划破天际，一块银白色的全息显示屏出现在江月面前。“你想看的都在里面，自己看吧。”
江月看和屏幕上的鹰徽还有熊头，他不认这些，但是那份手写的命令却不会骗人，那是自己的导师兼上级写给自己的，那是个老派的特工，他不信任任何屏幕，所以每次都会托人给自己送一份手写的命令。
“命令13号，也是最后一号，战争已经爆发，我给你的东西收好，指挥核心群将成为你新的上级，愿我们在地下相见。”
落款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花体签名，那是老上级为了证明身份和江月定的暗号，这种暗号使用了一种特别的墨水，必须用特殊的相机拍摄才能正常显影，而这种相机只有总部的最高机密档案室里才有，因此伪造可能性基本为0。
“黄鸟。”江月转向夫诸说出一个词。
“弗雷泽。”夫诸回答
江月沉默了，同时为了防止有人有人用PS假传圣旨，老上司和自己交换了暗号，凡是持有这份文件电子版的人必须能对暗号才能相信。自己的老上司当年挺过了敌人五天五夜的折磨，甚至连心灵控制技术都没能让他开口。这样的英雄自然不会泄密。而自己，自从一个月前就没离开过办公室，根本没机会泄密。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夫诸看着江月，“或者醒过来出去看一圈再回来也不迟。”
“不用了，”江月看看屏幕上轰然倒塌的摩天大楼，被烈焰吞没的人群还有因为爆炸而喷涌而出的岩浆，“告诉我任务是什么。”
“你不惊讶？”夫诸看着江月平静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自从被制造出来，江月的档案已经在CPU里循环了无数次，“冷静的工具人”那句评语他在处理器和模拟思考系统中循环了不下一亿遍，可真的见到这个未来的“主人”那双眼睛里的冷漠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还有什么可惊讶的？”江月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腰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摸到烟盒，“迟早的事儿，没什么可惊讶的。”
“按照说明书，人类在接收到超越自己认知范围的事物是一般会情绪激动并极力否认。”夫诸莞尔一笑，“话说你真的是人类吗。”
“看书看多了都这样，命令里说的群呢？”江月看着夫诸冷笑了一下，“你不是我的上级。”
“群先生……”夫诸欲言又止，“可能来不了了，但是以后他会通过我来联系你。”
“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江月耸耸肩，“反正那里都是做蠢事儿。”
“人类文明消失的这段时间，这里已经出现了新的文明。”夫诸挥了一下手，屏幕上出现了三张图片，“核辐射改变了生物进化的轨迹，现在统治地球的分别是兽耳族、齿轮族和血族。”
“你确定这是地球上能长出来的玩意？”江月看着面前三张4K高清海报吐吐舌头，“除了第一个比较可爱，剩下的看着都像是外星生物。”
虽然机械娘和吸血鬼也很可爱，但是兽耳大旗是不能倒的。
三张图片，第一张，一个小麦色肌肤少女，身披铠甲手握战刀，脸上还抹着图腾，和这身杀气腾腾完全不搭的是脑袋上那对可爱的卡其色狼耳朵。第二张，一名小巧玲珑的骑士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虽然脸被头盔遮住，但是从铠甲的造型来看，骑在马上的是一位巾帼英雄，华丽的纹饰和精良的武器依旧无法掩盖少女手臂上露出的电线和齿轮，这应该是个类似低配版终结者的生物。而第三张就相当明了了，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饕餮盛宴在等待人们品尝，无数身穿华府的帅哥靓女在翩翩起舞，正中央，无数黄金珠宝堆砌而成的宝座，倾国倾城的少女在接受臣民们的朝拜，不知道为什么，江月拼尽全力却无法从她眼中看到一点人类的样子，也许是那对翅膀和雪白的小虎牙太出戏了。
“随你怎么想，之前他们不还说战争永远不会爆发吗？”夫诸打了个响指，一杯冰水凭空出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兽耳族领地和齿轮族领地的交界处。”
“那我需要做什么？”江月结果冰水一饮而尽，虽然这里算是精神世界，但是水确实是凉的，而且有点甜味。
“早在战争爆发之前，那些大人物们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会完蛋，因此，早在核爆之前，他们已经制定了一系列地球再殖民计划，准备核冬天结束后在此回归地球。”夫诸不无揶揄地回答，“这就是Z-13计划。只不过，他们没想到那些新文明这么厉害，现在，除了群先生，也就是你的上司，其他人的全都失败了。”
“他们怎么失败的？”江月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要知道，2084年，人类虽然还没实现穿越时空和永生，但是动力外骨骼已经不算新鲜了。作为一个受过训练的文职，他是在没法相信那些拿着机枪大炮和穿着动力机甲人类幸存者打不过面前拿着西瓜刀的兽娘，扛着长枪的破铁皮还有弱不禁风的血族cosplay玩家。
“按理说他们联合在一起，消灭这三大文明还是有希望的。”夫诸给自己也变了一杯冰水，“可惜啊，人类幸存者们拿着武器走出基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冲向其他的避难所杀人放火，尽最大可能阻止对方的幸存者苏醒。”
“意料之中，”江月学着夫诸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可惜什么都没出现，“不过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死光了吧……”
“岁月给予地球以文明，”夫诸叹了口气，“这些家伙表面上看起来落后，但是打起仗来一点都不含糊。就比如说你看到的那个兽耳族，她一个人一把刀，硬生生把一支动力机甲小队拆了个七零八落。”
画面一转，一群穿着动力机甲，手拿量子步枪的士兵，正在丛林中逃窜，他们的身后不时响起一声狼嚎。
“不是吧？”江月看着面前的画面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些在测试场上可以让一名普通士兵轻松消灭一辆坦克的动力机甲居然打不赢一个穿着皮甲拿着冷兵器的女孩子。不过现实似乎并不允许他质疑，屏幕上兽耳族女孩轻而易举地把士兵身上的铠甲像剥橘子一样拆了下来，还一口把前装甲连带着电路板一起咬了个稀巴烂。
牙口真好，江月看着都觉得疼。
“还有这个，那个小个子骑士，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我们的武器。三十人，灭掉了一个旅的老近卫军和龙骑兵。”夫诸切换画面，这次江月看到了之前在指挥中心播出的那段录像，不过这次似乎多了一段，那个身穿铠甲的少女正在指挥自己的手下打扫战场。
“有没有稍稍……和平一点的，”江月掐掉了后面那段写出肯定过不了审的画面。
“有，”夫诸切换画面，是还是在指挥中心里放出来的那段，只不过讲述的是织田的幸存者们的遭遇。一群穿着制服高中生们跪在地上，坐在宝座上的女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一位弄臣正在高盛朗读一份卷轴。
“他们一出来就投敌了，”夫诸说到这里恨得咬牙切齿，“现在他们被安排在一所学校里，接受所谓的‘升格’，也就是变成吸血鬼。不信，你看他们的脖子。”
“他们觉得这样很酷吗？”江月看着画面上的帅哥辣妹们兴奋的眼神不禁感到一阵凄凉，那一个个齿痕像是在践踏自己作为人类的尊严。
“不知道，”夫诸咬咬牙，“顺带一提，原本你也有一份计划。”
“结果呢？”江月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其他指挥核心不喜欢他，所以把他的信号切断了一百年，”夫诸说到这里手上青筋暴起，“基地提前暴露，幸存者没来得及激活，六大避难所全部被摧毁。”
“人呢？”江月问。
“死光了。”夫诸回答。
沉默，长久的沉默。
“所以说，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一个人解决这三大势力？”良久，江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三张海报，“我有什么装备吗？”
“都在你的休眠里，”夫诸咬了一下嘴唇，“本来，你应该有五万人的……”
“我知道，但是现在没有如果。”江月摆了摆手，“任务已经开始，我想回到现实。”
“你可以喝杯酒，或者享受一点什么再走。”夫诸缓缓低下头，显然，作为辅助AI，现在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这些了。
“不用了……”江月拍了拍夫诸的肩膀，“尽人事听天命，这只是我该做的。”
夫诸看着江月，也许是错觉，他觉得江月和自己的制造者，那个沉默寡言的超级计算机群有几分神似，特别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傻气还有对于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的执着。
可能幸存者也分三六九等吧，自己帮助的这款就是比较亲民的。
“对了，”江月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那……这三个文明怎么办？”
“你这么有信心吗？”夫诸差点把降温液吐出来，“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只是好奇。”江月摊摊手，“如果我的保密等级不够，那就算了。”
“目前来看，除了群先生，其他指挥核心都主张一个不留全部干掉。”夫诸叹了口气，“这是群先生告诉我的，他说让你自行定夺。”
“等打赢了再说。”江月揉了揉手腕，“还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
“没了，”夫诸调用了一下数据库之后给出了答案，“非要说还有的话，注意安全，早睡早起，记得穿秋裤，吃早饭。”
“那从现在开始，记录科代理科长江月，正式接手Z-13计划。”江月整理了一下衣领，冲着夫诸敬了个礼，“虽然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但是，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
多年之后，当那辆黑色的灵车穿梭在街道上，江月坐在里面默默地看着自发送别他的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那个这一天他的许诺，不知道在他心里，没有了人类的人类复兴计划，到底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夫诸AI，序号ZQ-0001，代号夫诸完成授权，任务开始，时间，不限。”
人类复兴计划第八号命令正式启动，代号：“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