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怒潮狂涌,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缓下来,如江河入海般涌入丹田,凝聚成一团紫色气团。
耳听夫子气息不匀道:“人力毕竟难以胜天,你爹我已尽人事,此番作为消耗了我二十年修为,可惜功亏一篑。
不过当世能够让我亲施这‘九天逆转阴阳术’的人,仅他一人,他泉下有知的话,他也可引为荣了。”
薛浩凌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中有不少黑色血块。
夫子接连点在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止住他吐血情况。
连城雪惊喜道:“尘奴活了,尘奴活了。”
夫子黯然道:“他只有一天可活,日落之时,便是他寿尽之时。”
古若尘心中大喜,一跃而起,不料他功力增加了数倍有余,这一跃直达两丈多高,慌乱地落下,险些跌倒。
一把抱住薛浩凌道:“尘奴,尘奴,您怎么样了?”
薛浩凌睁开双眼,见古若尘生龙活虎般,心中喜道:“好,总算老天有眼,主人无恙,尘奴要去见老主人和主母了,我要对老主人和主母说,小主人已经长大成人,武功有成,古族终将重振江湖武林,老主人和主母可以瞑目了。”
古若尘心如刀绞,连声道:“不会的,尘奴,您现在不是很好吗,您的伤一定会好的,您别把我一个人孤伶伶抛在这世上。”
连城雪听到此处,已是不禁痛哭,满心的安慰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虽初识薛浩凌,但薛浩凌为她而重伤不治而死,心中之痛亦难以言喻。
夫子缓缓道:“古公子,人富贵生死,往往有定数,非人力所强求,令仆为救小女而至此,老夫无能为力,心中也是十分难受。”
古若尘抬起泪眼道:“前辈神通无敌,若前辈神通尚不能挽回尘奴的性命,晚辈也只有安于天命,晚辈之命是前辈所救,大恩不敢言谢,古若尘向夫子拱了拱手。”
夫子道:“你们还有一天聚首时光,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
说着,抱起连城雪到百米外的地方,为她疗治腿伤,二来也示有嫌之意。
薛浩凌牵着古若尘的手道:“小主人不要为我悲伤,当年老主人患难之日,我就应该殉主而死,之所以不死,是要把你抚养成人,以延续古族香火,这二十年光阴对我而言已是恩赐了。现今我不辱老主人和主母所托,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他们了,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日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惟恐你有个闪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这二十年来我也很累了,死对我来说是一种大的解脱,更何况你今日如果有事,被紫霄楼的人斩杀,我便自刎在老主人和主母墓前,我没有任何颜面再偷活世上,你从小便明白事理,切不可钻牛角尖,徙自悲痛,伤了身子,要不然我在地下也不会安生的。”
古若尘头触于地,硬咽不已,浑身颤抖。
薛浩凌笑道:“我腹中无食无酒,总不成去向阎王爷去要,你搬出几坛好酒,拿出一些好菜,你我主仆再痛饮一场。”
古若尘搬来几坛上好佳酿、几碟上好的荤菜,放在薛浩凌面前。
薛浩凌高声道:“连城姑娘,你和令尊若不弃嫌我这将死之人,一起共饮如何?”
夫子应道:“如此便叨扰了。”
夫子携女走了过来。
夫子的医术真是奇妙,连城雪此时已如常人行走,看不出任何受过伤的样子。
古若尘拍开酒坛泥封,酒香四溢,倾人四个大碗中,将鸡鸭之类用手撕开,分置各人盘中。
夫子举盏一饮而尽道:“薛老弟,我一生甚少服人,但是老弟你忠心为主,我佩服,今日我们不欢不散。”
薛浩凌一惊,问道:“阁下莫不是先天书院的夫子连城左?”
夫子捋须笑道:“正是在下。”
薛浩凌矫舌难下,半晌举碗连干三碗,狂笑道:“今日难得与书院夫子把酒共饮,苍天真是待我不薄,我薛浩凌死后也可荣归九泉了。”
薛浩凌的话倒是真的,夫子的地位是何等尊崇,即便是皇上见到,也要口称“夫子”或“先生”,以礼相待,不以君臣相论,皇宫内院王公贵族无不执礼恭谨,求见一面更是为难,寻常世人见他简直比登天还难,薛浩凌不过西凉古国的一仆,腰间先天书院的夫子更是天方夜谭,今日能与夫子把酒言欢,真是飞来的福份。
夫子笑道:“薛老弟过誉了,我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虚捧起来的,不过薛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与卫离墨的武学似乎是同宗同源。”
薛浩凌道:“夫子当真是天下无双,在下祖上曾作过卫老山主的侍卫,得传授此术,只是在下学得不精,让夫子见笑了。”
夫子淡淡一笑,薛浩凌的武功在他眼中连三脚猫都算不上,但对此人确有好感,是以恭维几句。
薛浩凌见古若尘和连城雪二人脸色悲伤,对酒肉动也不动,便笑道:“夫子都肯降低身份陪我饮酒,你们两个怎么装起样子来了?”
两人无奈,只能饮酒食肉,强颜欢笑,夫子修行一世,于这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但对薛浩凌的从容与豪爽也颇为心折。
其时西风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于空中,乌呜遍于四野,如家人一般春游,合饮欢乐,但谁能料得到这竟是诀别酒。
天色还是暗下来了,暮色四起,如烟似雾,太阳收去了最后一抹斜辉残照。
薛浩凌手执酒碗,面带微笑,寂然不动。
良久,酒碗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身子向后一倒,已逝去多时。
古若尘痛叫一声,如狼嗥、如枭啼,吓得归巢倦鸟扑着翅膀飞往别处去,古若尘伏在薛浩凌身上,哭得气咽声变。
连城雪流着泪欲劝他节哀,夫子道:“让他哭一会吧,他憋了一天了,哭出来会好一些。”
远处几人悄然走来,伏拜于地,奉上白衣、白帽、纸钱之属,另有几人抬着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这些人都是先天书院弟子,奉夫子之命驰出十几里远置办这些送终之物。
这些人轻车熟路,利手利脚地为死人穿好寿衣、收敛入棺、人土安葬,一顿饭工夫,一座坟墓已起于面前。
夫子父女一连陪了古若尘十余日,见他哀痛日甚一日,虽也开解,但始终效果不好。
这日古若尘跪拜之时,怀中掉出来一个白玉小瓶,连城雪拾起一看,上面写着“太清九阳丹”。
连城雪问道:“若尘哥哥,这是什么?”
古若尘想起道:“这是飘霜阁洛绾晴女侠送我的,我一直揣在怀里,倒忘了。”
夫子接过一看,笑道:“洛绾晴对你倒真是好,这太清九阳丹乃是飘霜阁之宝,服用可增强功力的,寻常人求一颗也难,她却送你一整瓶。”
连城雪道:“比得上咱们那颗‘生生不息丹’吗?”
夫子怒道:“不可胡言乱语,胡乱攀比什么,这太清九阳丹虽算珍品,可与灵山寺的翡翠玉清丹,白羽剑派的玉露神玄丹相媲美,功效相若。‘生生不息丹’乃你先祖继先公采集天下神药,耗费十年光阴,炼成一炉,仅成十颗,虽不能令人白日飞升,长生不死,但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古公子所服乃是最后一枚。如此神物岂能与这尘世中的俗物相提并论。”
连城雪一吐舌头道:“若尘哥哥,这可便宜你了。”
夫子笑道:“不过武残阳拳力之猛,的确是出人意表。
古若尘躬身道:“晚辈这条性命乃前辈所赐,不知今后该如何报答。”
夫子摆手道:“古公子此言差矣,你救我女儿一命,我也还你一命。这是公平的,你若心有感恩之意,那便是瞧我不起了,把我视作知恩图报的凡庸之辈了,听明白了吗?”
古若尘点了点头道:“晚辈明白。”
夫子又道:“可惜尘奴不幸身亡,我却又欠你了一份人情。古公子,当年灭你古族的都是哪些人,说给老夫听听如何?”
古若尘知道夫子是要出手为他报灭族之仇,以夫子的武功,自然是易如反掌。
当下古若尘道:“这是我族的共戴天之仇,不能假借旁人之手,晚辈必当手刃仇人,以告慰我族之人在天之灵。”
夫子沉吟道:“既是如此,也就罢了,你现在武功已有小成,不如随我回先天书院,我指点你一年,定让你武功大成,得遂此愿。”
古若尘怦然心动,夫子这样的大宗师是可遇而不可求,莫说被他收为弟子,便是他随便指点一些,也是受益无穷的,又见连城雪那副欢喜雀跃的神态,看到那张娇美如花的脸宠,更觉能与她朝夕相处,一块儿练武习剑,直是神仙生活,当下便欲答应。
他看到薛浩凌的墓冢,心一沉,怆然道:“晚辈自幼灭族,尘奴又舍我而去,本当遵从前辈盛意成全,可身为古族后人,实不能托庇别人门下,家传穿云剑指心法失落在外,晚辈还要寻遍天涯,将之寻回,夫子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实在是难以从命。”
夫子捋须叹道:“罢了,罢了,那我就传你一套剑技护身,可以把?”
古若尘惶恐道:“夫子之情,晚辈铭记在心,实是有不得已苦衷,还望夫子鉴谅,若蒙夫子传授剑技,实是万幸。”
夫子道:“你有剑吗?我不带剑在身。”
古若尘道:“晚辈这便取来。”
不一会,便从密室中取出一柄黑色古剑,薛浩凌带着古若尘脱难后,无论看到什么只要估计对小主人将来有用的,全被盗来,十八般兵器一样不少,而且值得他偷的也绝非凡品。
夫子拨剑观瞧,意下也颇为赞许道:“我传武功向来只教三遍,你能领悟多少便是多少,要注意观看。”
当下,舞动黑色古剑,剑招方向神秘莫测,忽左忽右,忽拔地入天,忽又急入山壑,可以说“剑势”的内容让我大开眼见,由此,我也体会到剑术的劲断意不断,势断意相连,剑断势连,行断气连,何其相似,夫子演完一遍,回头依式又演一遍,如是连演三次,递剑给古若尘道:“就是这样,你只要依式修练即可。”
连城雪嗔道,“爹,就这么三遍,这剑技又这么繁富,若尘哥哥怎么记得住,你再演几遍给他看。”
夫子道:“他不是书院弟子,这套剑法他本来也无缘修炼,我教他三遍已是破格,破格之事可一而不可二,你这次与魔教结了这么深的梁子,我们得赶回去布置一下,莫让人攻我们个措手不及。”
连城雪虽对古若尘有些恋恋不舍,但父命难违,也只得回去。
古若尘望着她临去时饱含深情的一眼,心中一酸,直欲追去,终于还是忍住,目送一行人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