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阿甜低声道,试图安慰安慰他。她不怎么会安慰人,伤人比安慰人简单,她擅长打击别人。
阿苦没说话,只是低头闷声继续吃着关东煮,动作糙了点。
很快,一碗关东煮全部被他吃完,阿甜将矿泉水递过去,阿苦喝了两口,感觉不仅肚子被填满了,空荡荡的心也好像充实了点。
阿甜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侧头去看女司机,却没看到她。
“嗯?人去哪里了?”阿甜疑惑,走回屋檐下,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以为她在里面,可里面也没找到她。
“找那个代驾?”阿甜出了咖啡馆,就看见阿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那漂亮姐姐是你的代驾?”阿甜惊讶。
“之前是,现在不是。”阿苦回答。
“啥意思?”阿甜懵逼。
“她是我前几天从网上找的代驾,不过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阿苦道。
“你有她电话号码吗?”阿甜又问。
“手机进水了。”阿苦道。
对,阿甜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忘了他也去长江里游了一圈。
阿甜没话可说了,那看来是找不到那漂亮女司机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缘分尽了,何必再找。”阿苦淡淡说道,看起来他对女司机的离去一点也不觉得生气或者难受。
“额…“但阿甜心里苦啊,漂亮姐姐对你来说是不重要,可是对我就不一样了。她轻轻地来,不带一丝云彩;她悄悄地走,留下一片阴霾。
阿甜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女司机可能只是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了。可等了一会儿,阿苦望眼欲穿,也没有等回女司机。
“大叔,我有急事要先走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去。”阿甜想,他看不见,把他丢在这里自己于心不忍,还算把他送回家吧。
阿苦摇了一下头。
“嗯?”阿甜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住的地方。”阿苦补充了一句。
没有住的地方?他是来干嘛的?
“那你有亲戚或者朋友在附近吗?我帮你联系?”阿甜道。
“没有,我刚来重庆,这里没有亲戚和朋友。”阿苦淡淡答道。
“额…”阿甜心里咯噔一声,大概明白了什么,这大叔不会和她一样是来旅游的吧。心道,漂亮姐姐,你溜得真快啊。看来关东煮和矿泉水就是漂亮姐姐对这大叔最后的善良了,唉,被坑了。
“那你记得家人的电话号码吗?”或者朋友同事的?”那天不是有两个人来找他吗?有一个还是师父的哥哥。
阿苦继续摇头。
阿甜不说话,轻轻转身抬起脚,准备开溜。
不料脚刚落下,她就感觉背后的吉他包被什么抓住了,回头一看,果然是他的爪子。
“嘿嘿,叔叔啊,您抓我吉他包做什么?”阿甜放柔语气。
阿苦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阿甜会以为他看得见,便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阿苦面色不改,没有任何反应,抓着阿甜吉他包的手也没有放开。
“大叔,时间不早了,我得去上课,迟到要被班主任修理,咱们改天再聊。”阿甜适宜地撒了个小谎,快速开溜,避免惹上什么麻烦。
这回阿苦松开了手,阿甜紧绷的心一松,连忙后退了几步,她的这些动作阿苦虽然看不见,但能察觉到一些,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变得漠然和疏离。
“走吧。”他只说了两个字。
阿甜像是得到了赦令,当真立刻就走了。
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苦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一般。
阿甜努力压制住心里那股说不明的情绪,她认为那是同情心。
每次见到这个人,她那该死的同情心就作祟。
前天跳入长江去救他,今天也是,送什么关东煮,这人如何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连自己都管不好,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再说,这人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她也不知道。
回头,别看了。
阿甜强迫自己回头,而后走上台阶,没几步,便是转弯,转了弯就看不见了。
阿苦一直听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也好,这路本就是该他自己走,他的债也该他自己还。不过就是因为出了点意外,晚了一点。
“先生,您要进来喝杯咖啡吗?”咖啡店的服务员见阿苦在门口站了许久,以为他是想进来或者等人,便出去叫他。
“不是。”阿苦挥了挥手,想离开门口,但脚反而不小心撞到了咖啡厅门口的阶梯上,他连忙收回脚。
想了想,转身朝右边而去,摸到了墙壁,扶墙而走。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服务员看着这个男人,觉得好生奇怪。
阿苦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因为自己的背后衣襟被人抓住了。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阿甜抬头看着他的本该高大宽厚此时却佝偻瘦削的背,颇为有些无奈。她觉得如果就这么把他丢在这儿,估计这大叔最后还是会往长江里跳,污染江水。
阿苦没想到她又回来了,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但或许是太过于无望,什么都不在乎,也就觉得无所谓;又或许四这个陌生人有时候会让他产生一点熟悉感,让他不自觉想起被他放在心里唯一想保护的人。
越是害怕疼痛,越是就要去寻找疼痛,体会疼痛的感觉,把疼痛当做对自己的惩罚,渐渐地久了,竟然体会到来一丝快感。
疯了,真是疯了。
“什么地方?”阿苦问。
阿甜抓起阿苦的右手小手臂,他穿着一身西装,料子摸着很有质地感,很舒服,一看就是高级货。他脚上穿的皮鞋,以及右手腕上戴着的手表,阿甜不认识那些名牌,也看得出来这些不是什么便宜货。
这本该生活在上流社会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阿甜抓住阿苦手臂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就想甩开。不过那只手只是把自己的手放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就立刻放开。
“一个能收留你,并且还能送你回家的地方。”阿甜笑道,转过身,又嘱咐阿苦了一句,“抓好,落下了概不负责。”
阿苦不在说话,不知道这人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想来最坏也就那样了,都无所谓。他一步一步跟着阿甜的步子的节奏向前走着,头微微低着。
阿甜本来走得挺快的,但又想起来身后还跟着位盲人,便默默放慢了脚步。
“台阶。”走了几分钟,阿甜道。
阿苦在脚尖触壁后,抬脚跨上台阶。
台阶路大概走了十来分钟,阿苦抬起的脚突然一个放空,他身体摇晃了下,是平地。
吉他包被拉了一下,阿甜回头看他,这人差点摔了,神色却如常,倒是镇定,阿甜一笑。
阿甜并不清楚这附近的建筑分布情况,转悠了好一会儿,又四处打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两个小时内,阿苦一句话都没有说。阿甜去问路的时候都是让他留在原地,阿苦照做,让他往哪里走,他也照做,乖得像个三岁小孩子。
“台阶。”进门的时候,阿甜又提醒了阿苦一次。
阿苦了然,照做。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一进门,就有一人发问,阿甜打量对方,先是微笑示意,没先回话。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她将阿苦扶到墙边的凳子上做好,让他等着,才走向那两人。
“警察叔叔,我要报案。”阿甜回头看了一眼阿苦,便小声对两人说道,这两人穿着警服,这里原来是公安局。
“小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要报案,一警察立马正起神色,问道。
“我上学途中,在江边捡到这位叔叔,一个人,看起来好像要想不开,问他,说他没地方去,在重庆也没有认识的人,只能把他带来这里了。”阿甜说道,情真意切,焦急又懵懂,“警察叔叔,你们帮帮叔叔吧。”
阿苦嘴角动了动,有些想笑又笑不太出来,这孩子还真是…只是孩子。
没过一会儿,有人走到他面前,脚步沉重些,不是那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是淳厚的男人声音,听脚步声,有两个人。
趁着警察去询问阿苦,阿甜开溜。她离开的时候特意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阿苦,两位警察正在问他话,他没开口,只是看着前方,而他视线所及之处,恰好是她所在的门口方向。
看着他的眼睛,阿甜莫名觉他好像是什么都知道洞悉所有,心不禁一跳,她几乎又要以为他能看见了。
算了,赶紧溜,就没她什么事了。
一出门,阿甜就跑了起来,跑了很远直到看不见公安局才停下来。
阿甜大口喘气,不禁回头又看了一眼,没人跟着她。
警察叔叔会解决他的事情吧,会把他送回家,再不济,他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没人管。她自己的衣食住行都不能保证,真的帮不了他。
把他送到警察局,这是自己能做的最大的限度的事情了,她仁至义尽。阿甜不停地对自己说,以想要把心里那莫名其妙的一点愧疚给消除掉。
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出了愧疚和不忍。
“走吧。”阿甜对自己说,她有她的路要走,前路未卜。
此时已经九点半,太阳高照,阿甜看了一下地上的影子,长长的一条影子,只是她的影子。
“你们误会了,我妹妹跟我闹脾气呢,她要让我去医院治眼睛,但我这眼睛根本没救了,她接受不了,才闹这么一出。警官,真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警察局,阿苦淡然说道。
两位警察一听他的回答,十分惊讶,兄妹闹脾气?
“闹脾气闹到警察局来了?”一位警察有些生气,同时也有点怀疑阿苦的说法,不知道他和刚才那小妹妹谁说的是真的。
“实在抱歉,小妹脾性顽劣,给两位添麻烦了。”阿苦的回答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且他淡定的神情和稳重的气质让人更加信服。
“她肯定在外面哪里躲着等我,两位警官出去一看就知道了。”阿苦道,看起来嘴角还有一丝无奈的笑意。
一位警官出门去一看,片刻后返回,对另一位警官点点头。
“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阿苦起身,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走去。
两位警官跟在阿苦身后,把他送出门。
“你妹妹在右手边约两百米处等你。”一位警官一出门四处看了看,就看到了‘躲’着等哥哥的阿甜,这下对阿苦的话深信不疑了,还好心地给阿苦指出了阿甜的位置。
“真是太感谢两位警官了。”阿苦道谢。
“行了,你还是去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治得好呢,你妹妹也是为你好。”另一位警官也看到了‘躲’着的阿甜。
“嗯,好。”阿苦微笑,说完转身朝右手边走去。
其实这个谎言漏洞百出,只是人会被情感左右头脑,以至于看不见很多东西。比如,阿甜没走,只是想看看阿苦会怎么样罢了。
有时候,眼睛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眼盲不可怕,心盲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