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早上八点,傅太太接到警察局的短信。
早上九点,傅氏家族大约二十几人口,披麻戴孝,更随车队来到申城警察局。
傅太太,傅钟书,到警察局里按照流程领了骨灰,其他族人都侍立在外面。
傅太太已不似日前整日哭泣了,她眼神空洞洞的,眼睛下面有很多淤青,形容憔悴,白发也较之前多了许多。她捧着先生的骨灰盒,纤弱的身躯站在寒风里,似乎随时能被吹走。
葬礼在申城里最大的一所教堂里举行,明明是死刑犯的葬礼,来参加葬礼的人却出奇的多,宝马豪车停出了两条街,除了傅氏家的人,还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公司里的高管。
因为傅太太精神不济,一切事宜都由傅庆祯和傅钟书处理。觥筹交错,直到深夜。
傅庆祯半夜回到家,看见母亲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着旧照片,他轻步走到母亲身边,按住她的肩膀,柔声说,“妈妈,时间晚了,该休息了。”
母亲点点头,合上了相册,又说,“庆祯,现在你爸爸走了。你要坚强地成长,往后还要独自面对很多风雨,明白吗?”
傅庆祯说,“妈妈,我明白的。”
目送着母亲回到了房间,他也回到了房间,他对自己说:他要快快成长,像一个男子汉一样,保护母亲,还有……丰霏。
第二天早上六点,傅庆祯就起床了,他还要去主持葬礼。
家里的保姆已经做好了早饭,见母亲不在,他问保姆:“妈妈呢?”
保姆回复说:“太太还在房间里睡。”
傅庆祯说:“好,她最近太累了,你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不要吵到她。早饭先放锅里热着。”
“好的,少爷。”
八点三刻,傅太太还没有起床,葬礼十点开始。
保姆看了看钟,算了算时间——太太再不起来,就要晚了——于是决定把太太叫醒。
她试探性地在门外敲了敲:“太太!太太!八点三刻了,你该起床了。”
没有回应。
保姆咕囔着,“这是睡死了还是怎么的?”她复又唤了几声“太太”,仍是没有回应。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傅太太安静地坐在床脚,像是睡去了一样。右手腕的血逶迤在地板上,经过一晚的变质,凝固成了曼珠沙华的殷红色。
傅庆祯正安排着葬礼上的事宜,此时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喂?”
“少爷,夫人殉情了!”
傅庆祯脑袋里一片空白,嘴巴微张,久久不能回过神。
“庆祯?庆祯?庆祯!”是二叔,他正疑惑地看着自己,“葬礼的负责人,正找你呢,他问你爸爸的坟墓要安排在哪里?”
傅庆祯转眼一看,矮个子一字胡的负责人站在二叔左手边,瞧着自己。
但他现在没有空去安排这些,首先他得先去接妈妈。他得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扭曲了一下自己悲痛欲绝的表情,尽量镇定地把事情说完整,“二叔……刚才发生了一件事……我妈妈她……没了。”
可他失败了,他说完就呜呜地哽咽了起来,真是丢脸。
三月二十一日,正是春分,柳条开始抽出了嫩芽,迎春,嫣桃,紫玉兰,连翘都在叶家园林里相继争春。
叶枫霏刚从献花礼上回来,正是疲乏之时,就先来叶家宅里休息一会儿,等晚上再回去和姨妈一起吃晚饭。
她在竹席上大约眯了才半小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她耐着起床气接下,好声好气地回:“喂,你是?”
“丰霏,是我。”原来是傅庆祯。
傅庆祯?对了,最近都没怎么联系他了,她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还没走吗?
“什么事?”她问。
“我明天就要去德国了,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去学校外的那个大排档吃顿饭吧。”
“哦。”原来明天就要走了呀……
电话那边也是一阵沉默。
“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好的,那晚上再联系。”她挂了电话。
她又给姨妈打了个电话,“喂?姨妈,我今天晚上不来吃饭了。”
“我和我同学。”
“嗯,好的。”
傍晚的时候,学校周围的店大多都关门了,只有大排档才会接待晚上的客人,直到半夜。路灯与马路上陆陆续续穿行而过的汽车已经给夜晚打下了昏黄的基调,大排档外面的桌子上已经有了四五个客人。
叶枫霏等在街头,远远地望见傅庆祯从自己这里走来。
他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似是没什么精神,大约是因为他父亲的事吧!
他们互相打了招呼,找了一个两人桌坐了下来。
叶枫霏提出,“既然是践行,今天我来请客吧。”
他们点了鱼蛋粉面,炒牛河,粉丝蒸鲜贝,玉米蚌,几份串烧,三瓶雪啤。
枫霏本来是想点瓶饮料的,但傅庆祯阻拦她说,“我明天就要去德国了,你就陪我喝一杯。”
枫霏问他父亲怎么样了。傅庆祯把近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叶枫霏听得惆怅,想起了自己,如果当时她出生了的话,遇到的情境大约与他差不多吧。
傅庆祯说,“丰霏,有时候我总是觉得,你说的都不是你想说的,你做的也不是你想做的。总觉得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相比于同龄人,你太懂事了,太明事理了。现在我与你一样失去了双亲,才明白,你是怎么成长到这样的。
无依无靠的我们,是没有依仗去对别人撒娇的。”
此时枫霏已经半醉,她红着脸痴痴笑着,“说什么傻话,你是在同情我吗?”
她又喝了几口啤酒,醉意又上升了几分。
傅庆祯看着她醉成蜗牛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迷离,有几份可爱,他想捏捏她的脸蛋,被她“啪”的一下打落,她抱怨着,“别碰我。”
傅庆祯失笑,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到她本性里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问她,“你爱我吗?”
“你?你谁啊?”完全是一个醉鬼了。
“我是傅庆祯,你爱傅庆祯吗?”
她眯着眼,歪头思考了一下,用手比划,“有那么……一点点吧?”
傅庆祯眼睛亮了一下,继续问“那你会在傅庆祯去德国后还会再想他吗?”
她听了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说不定没几年我就把他忘了,到时候我该咋咋地。”
傅庆祯沉默了一下,把啤酒一饮而尽,伸手想掏一瓶,没想到都成了空罐子。他烦闷地对老板喊道:“老板,再给我来五瓶啤酒!”
五瓶啤酒很快就喝完了,平时千杯不醉的他,此时竟也有了几分醉意。再看他女朋友,早就软在桌子上趴下了。
他结了账,将枫霏背上,轻声对她说,“丰霏,以后不要和别的男人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