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遥远的岁月
湘南历史上那一个奇寒的严冬。
夜,茫茫大地冰封雪冻,昊昊高天寒流滚滚 。
然而在我的主人公的梦里却是一片春光浪漫——
爬过大龙山那一轮明丽的阳光,暖暖和和地照耀着。
清冽而晶莹见底的大龙河水,水波上涌金跃银。有着几头黄牛水牛正在悠闲的吃着草儿的舒缓的山坡上,草儿青青,还色彩缤纷地开起了五颜六色的各种山花。嗡嗡嘤嘤着采蜜的蜜蜂,还有那上下翻飞的彩蝶。
那个近来开始进入我主人公梦中的,是一个高挑的扎着飘舞的马尾的美丽女孩。
她叫冯丽娟,脸上红扑扑的焕发着青春靓丽色彩。她是一个跟着母亲从父亲所在单位下放回到农村的女子,伸手拉着我的男主人公向着那开满了鲜花的山坡上跑去。
“春华,你看,我们在这里找到春天啦!”她高兴地高举着双手,兴奋得那一张苹果脸红扑扑地。
“是呀,我们找到美丽的春天了!”我的男主人公也高兴的叫喊。
他们高声叫着,跑着,高兴地在那无边无际的花海里跳着跃着,高兴之极,甚而声嘶力竭地挥舞着他们的双手。
“喂,起床了!你小子还在梦里娶媳妇呀?”
是吉顺一脚把我的男主人公赵春华蹬醒了。
赵春华揉揉眼睛坐起来,耳朵里灌满的是屋外大龙河谷里狂风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呼喊,似乎能够感觉到它正在张牙舞爪地用它那无形长鞭狂怒地抽打着他们身处的这个世界。
萧萧的的寒风撕开了人力构筑起来的屋瓦和杉树木皮建立的屏障,一阵又一阵地将那钢铁撞击般节奏的混合着起床的高音喇叭的高亢乐曲,凌厉的灌入人耳。
屋子里黑灯瞎火,熹微的微光中,只听得见人们摸索着在穿衣服的悉悉索索,还有人们杂乱无章地谈论,不时还杂夹着不知是谁伤风感冒了发出的尖利而高亢的咳嗽和喷嚏声。
当时才开始有了自己的青春的朦胧的梦的一十七岁的我的男主人公赵春华,也从这人头挤人脚的世界中爬起来,穿上衣服摸着黑爬下那有着十二邆高的木楼梯去洗脸吃饭。
“雎雎雎——!”
“雎雎雎——!”
尖利而急促的口哨撕破了黎明的帷幕,地处湘西南莽莽而神奇大龙山北麓的我的大龙河河畔的村庄苏醒了。
天刚麻麻亮,从各个村庄里走出一群群修筑大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的民工。他们荷锄挑担,高声低声的说着话,还有的尖利而高亢地咳嗽着,急匆匆趟过曲曲弯弯高高低低的田埂小路穿过那青黑幽幽的松树和油茶树林赶往工地。
从他们的嘴巴里鼻子里喷出来的是大团大团的白色热气。
时间定格在二十世纪的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年的元月中旬,时入三九,正是天气出奇严寒的“二九三九冰上走,小寒大寒冷水成团”季节。
赵春华他们脚下发出“咔喳咔喳”脆响的是被他们踩碎了的直竖着有二寸高的像石膏一样的冰凌。
还有八十天才迈进一十七岁的赵春华也走在这民工的人流中,透骨的严寒撕裂了他的薄薄的解放鞋的屏障,如剔骨尖刃般剜得他双脚脚趾骨感觉到麻麻木木的疼痛。
那尖啸的混合着雪花的寒风更似刀子般割疼着人的脸,让他切切实实地体验着“风头如刀面如割”的诗情与画意。
“冷啊!跑吧!跑一跑就不冷啦!”吉顺高声喊。
于是,人们开始了小跑。人们在寒冷中跑着。
赵春华也跟着跑,青年男女们一边跑着一边相互追赶,一路上撒满了他们阳光灿烂的喊叫声,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
由于连走带跑,赵春华感觉到脚上发出的热力驱散了透骨的严寒撕裂开薄薄解放鞋带来的如剔骨尖刃般剜得双脚脚趾骨麻麻木木的疼痛。
尽管那尖啸的寒风还在似刀子一般凌割着人的脸,充满着青春气息的赵春华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和体验着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写下的“风头如刀面如割”与“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豪爽的诗情与画意。
他诗意浓郁,一边跑着一边情不自禁的叫喊了起来:
“雪中行军情更迫,风头如刀面如割。”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从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八年七月中旬学校宣布他们已从当时那个时期最好的大学毕业了的时候起,他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已有了一年又六个月的资历。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于是他们这些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就成了当时农村农业生产的生力军。
然而,困扰人的是,农村贫乏的物资生活让他老是吃不饱长不高。没有书看没有文化的枯燥环境更让他变得非常烦躁。
自从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八月运动开始后,当时堂堂八亿人口的大中国,除了一套《毛选》和少量马列,一切文学文化书籍都被列为毒草禁止阅读,一切戏剧电影和各种文艺都被打入冷宫销声匿迹。
能够在舞台上表演的,八亿人口只有八个“革命样板戏”。
电影吧,流行于中国大地的只有老百姓们嘲笑的所谓的“越南片子,飞机大炮;朝鲜片子,哭哭笑笑;中国片子,新闻简报。”
因此,生产队一开会动员来修湘西南湘江上游的大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主干渠,才一十六岁的赵春华便毫不犹豫的报名来到了工地。
他们的驻地叫肖家村,在莽莽神奇湘南大龙山北簏大龙河畔的东岸。隔着一条蓝蓝的大龙河水的西岸,是千百年来河西各个乡村通往旧云溪县城的官道。当时还没有通汽车的公路,更没有如今的水泥大道。
一条出没于松树油茶林之间的黄泥大路,由北至南蜿蜒屈曲伸延,每隔七八里路就有一座从明清时期传承下来的供挑夫路人歇脚和躲避风雨烈日的古代凉亭。
于行走之中还间杂着一段一段完好的鹅卵石铺成的古代驿道。
记得从家中来肖家村的时候,他们徒步走过了四座古凉亭。一只小船悠悠荡荡的把他们摇到了河水的东岸。
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赵春华开始了过另一种他要追求与向往的新的生活:在乡村中四面用土坯围起来只能遮到胸部上面露着天的地方洗澡,在人头紧紧挤着人脚的地方睡觉,在大庭广众之中不避羞丑地大口大口地吃着拌满了番薯丝的干饭。
最令赵春华难忘的是一次他们去砍柴,他们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了十七八里才爬上了云溪县旧县城西面高高的梁山顶砍到了柴。然而在他们转回的时候,突然刮风下起了雨,一行人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最叫人气断魂的是当他们跑到河边,小船竟然在对岸悠悠飘荡,艄公不知去向何处,任凭人们叫骂得天塌地陷,也没谁予以理会。
下雨天不能出工的日子,他们便和十几个当地十来岁的失学少年练摔跤。
那十几个少年很精,遇到高大的他们便上三个,像赵春华这样的他们便来两个。印象中没有谁能赢过他们,唯一一次赢过他们的是赵春华,趁他们没有摆开阵势便一把抱住了他们的两颗头,把他们弄倒在了地上。
“不行,再来!”那两个少年不服气的喊。
然而,赵春华莞尔一笑,拍拍身上的尘土,微笑着摆手做了一个“拜拜”的姿势,便钻进雨幕向着半里外那一个销售小店跑去。
三个月过去,尽管每天三顿吃的都是掺有三分之二干番薯丝的难以下咽的饭,菜要十几天才能吃到一次猪肉,其余就是从生产队弄来的青菜萝卜和黄豆。
由于正处于长身体的最佳时期,赵春华每餐都特别打得粗,吃得快吃得饱。居然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越来越能挑,脚板在那挑着土往渠道地基上几乎四十度长达二三百米的斜坡上也越来越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