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屲,云缙村,……
“华子他爸,华子昨个儿夜里怕是身上又疼了,我听着声儿,怕是到天麻儿亮了才开始睡。这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要不你再想想办法,不行赶明儿咱再去趟省城,请大夫帮咱旭华再查查?”
院子里中年妇女一边回头往身后的屋子看了看,一边压着嗓子对蹲在院子里的中年男人小声的嘀咕着。
“嗯!”沉闷的答了一声,中年男人掸了掸裤脚管上的土,起身进了里屋,随后走出了院子。
屋里,门窗紧闭的房间,阳光透过窗框上的一格格粗劣的四方块玻璃折射在地上,床上,和少年的脸上。背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默默的听着屋外父母的动静,自己的父亲又去村里借钱了,去借去省城的路费,去借给自己治病的钱。
事实上,这年头上医院看病的费用并不低,这几年家里因为他的病已经欠了一些钱,同时因为自己的拖累,父母亲也都比村里的叔伯婶姨们要显得年老不少。
“哗啦啦啦……”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水声,这是母亲在院里洗衣服的声音,从记事时起,母亲每天都会把家里换洗下来的衣物淘洗干净,除了刮风下雨,母亲从未间断过如此。
“唉……要不是因为我,爸妈又怎么会活得这么辛苦?”秦旭华心里想到。
…………
吱嘎……推门声……
“华子起来啦?咋没再多睡会?”
“嗯,妈我睡醒了”
“哦,华子,那啥……昨个儿夜里……”
“嗯”
“哦……疼得厉害么?”
“没事,妈,睡一觉就好了,已经不疼了。”
缙秀琴放下手上盥洗的衣服,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上个月是啥时候疼的?又忍着没吭声?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跟你说多少回了疼的厉害就喊出来,不能光憋着,会把人给憋坏的,村东头你哑大爷就是小时候挨打的时候憋着不吭声,硬生生给憋成了哑吧的。”
“妈……小时候你不是告诉我说,哑大爷是因为小时候偷吃了耳屎吃哑的么?”
“瞎说,妈几时说过这话了?”
缙秀琴伸手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洗衣粉,又开始说道:“吃耳屎恁把人吃哑巴了?”
说完发现儿子一直在戏谑的看着自己,母子二人对视,顷刻“噗呲……”二人不禁都笑了出来,笑完又都沉默了。
“妈那时候是拿话诳你的呢,你小时候总不听话,妈怕你瞎吃东西。”
“……”
“唔……妈其实我没事的,每个月也就发病一次,疼的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其实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疼,真要是到了忍不住的时候,我想忍也忍不了。”
蹲在缙秀琴旁边,帮着母亲一起洗衣服的秦旭华沉默了一会说道。
“唉……你这孩子……”
缙秀琴看着本是该被安慰对象的儿子,不想让自己替他担心反而主动起来宽慰自己,心头涌起一股心疼,想到儿子每次发病的时候,都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死死咬着被角硬是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就是怕被她们夫妇俩给听见了,到时候夜里担心的全家都睡不着觉。缙秀琴眼窝子一浅,赶忙背过头去,借着佯装擦汗的动作,偷摸的抹了抹眼角。
“华子啊,妈跟你说个事。”
“嗯,妈,啥事啊?你说呗!”
“妈跟你爸都说好了,想过两天让你爸带你再去省城查查,再把那啥什么CT磁共振啥的咱都再做一遍,咱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等治好了,让你王婶儿给你相一相看能不能说个媳妇儿回来。”
缙秀琴是一位标准的农村妇女,一生都在辛苦的忙碌着,她有着地地道道地传统农村妇女的真诚和善良,也有着千千万万地旧中国农村妇女的泼辣和八卦,一旦话匣子扯吧开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扯到最后能扯的自己都不知道一开始扯的是啥话题了。
“对了,到时候,咱先让你爸给王婶儿送篮子鸡蛋去,看能不能让你王婶儿给咱华子说一县城里的姑娘家,我可告诉你啊,听说那村长家儿子你自强哥的媳妇儿就是你王婶儿帮他找的呢,估摸着应该是快成了,听说人姑娘还是省城的呢。”
“妈,你说……他都自强了,干啥还要王婶儿帮他找媳妇儿啊?”
“那还不是……”
缙秀琴正说的起劲呢,被儿子冷不的冒出的一句给噎了回来,顿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茬了,抬眼看到儿子秦旭华正狡黠的偷笑着,顿时笑骂道:“小兔崽子,又拿你妈打趣,我可告诉你,先甭管人家自强是咋说的媳妇儿,人家这事儿可是有板子有眼儿的,你这在市里上了这些年学,咋也没见着你带过哪个女娃子回来,咋啦?你们学校都是光杆儿?就没个女娃子?”
…………
“妈”秦旭华赶紧岔开话头,“咱还是别折腾钱了,咱都检查过几回了,还不都是一样?再去也没用,白花了冤枉钱。医生不都说了嘛,一般人都还没我的身体好呢。”
这秦旭华在一年多前,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发病。平时啥事没有,发病的时候浑身开始疼,那是一种发至骨头里由内向外发散而来的疼。县里,市里,省里的各大医院都去了,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了个遍,查出来的结果是啥事没有,他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可能是因为经常帮家里下地干活的原因,他的身体各项指标甚至比大多数同龄人的身体都要强壮了许多。
“好个锤子,那咋不让别个人也每个月来上这么一回呢?唉……等吃过饭你再去村里卫生室让菊芬她娘再给你瞧瞧吧。”
“瞧您这话说的,人菊芬她娘可不就是每月来一回么?再说了,我这每月也就疼一晚上,她内个每个月要好几天呢。”秦旭华咧着嘴笑着,一副欠欠儿的样儿。
“啊?”缙秀琴一时没反应过来,稍稍愣了愣,跟着没好气的骂道:“你,你个小兔崽子,成天没个正行,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然后笑骂着说道:“滚滚滚,出去看看你爸回了没呢?一会准备吃饭了。”
其实这一年多来,他们夫妻俩一直都替秦旭华担心着呢,她们也知道,这怪病已经连查都查不出来了,还能去哪儿医去?
所幸这怪病平时对人没啥影响,只是每个月才发作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夜里,而且虽然来的猛烈,但消的也快,一觉起来啥都好了,只是儿子自己思虑过重自尊心太强,所以他们夫妻俩也一直不敢往外表现。如今看到已经在家里消沉了一年多的儿子自个儿都能主动拿身上这怪病开玩笑了,缙秀琴也就宽了心了。
…………
饭桌上一家人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在闲聊着……
“哎,华子,我刚回来时路过村委会,今天村委会有人在放电影,一会去看看去?”饭桌上父亲秦卫国随口闲聊着。
“没意思,不去,放来放去就那么几部,都看腻歪了。”秦旭华有点兴致乏然,由于村子里娱乐活动比较贫乏,村委会经常会组织在广场上放电影,一开始每次村里开始放电影的时候,每次都有不少人去看,特别是村里的年轻小伙,可了劲了往上凑,不为别的,就为了看村里的那些个姑娘,后来干脆就那么三五扎堆的开始议论着,谁家姑娘长的模样俊,谁家姑娘长的水灵,慢慢的就变成了谁家媳妇的胸比较大呀,谁家老婆的屁股比较圆啦,这样一些个荤段子了。
后来又放了几次,每次放的就那么几部老电影来回倒换着放,光那一部少林寺都看了有五六回了,任谁一部电影看了五六遍不倒胃口?慢慢的除了些老头老太也就没多少人去看了。
“那可不一定,我一路上看到村里的小伙儿都去了。”秦卫国押了口酒惬意的说到。
“儿子啊,你得去啊。”缙秀琴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筷子,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说完,然后就这么定定的,一脸希冀的看着儿子。
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果此时的秦旭华突然从嘴里蹦出来一个不字,他就是一个辜负了全天下母亲的希望的不孝子。
“啧……孩子他不想去就不去呗,你非让他去干啥?”自从儿子回来的这近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夫妻俩对儿子一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医生说让他们夫妻俩多开导开导儿子,怕他得个什么抑郁症啥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儿子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夫妻二人都尽量不去过多的参与,就是生怕儿子产生什么自卑的心理,所幸秦旭华特别懂事,平时倒也从没有过什么出格的要求。这回儿孩儿他妈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一改平时惯溺的样子。
“不就是场电影吗?去了是能有啥好事怎的?”秦卫国不解的看着孩儿他妈。
“你们不懂,想想看,村里头这帮大老爷儿们啥时候这么积极?指定是看好看的女娃儿去了?”缙秀琴一脸平静且认真的说到。
此时的秦卫国正捏着酒杯,一脸懵的看着缙秀琴,迟疑了数秒,转过头来看着秦旭华说了句,“儿子啊,得去啊,可好看啦……那啥,我说的是电影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