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无聊,但无聊的人生也是可以让人乐在其中的。
无聊,是周静安最大的乐趣,同一部电影看三十遍,然后发现在某个精美绝伦的画面背景里有一只苍蝇,或是一本漫画看几十遍,然后发现某个地方网格线画偏了一格,这是周静安的爱好,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的职业习惯,但后来发现这是他的生活,职业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而已。
他的薪水还行,可以满足他单一的小爱好,虽然没有到可以随意挥霍的地步,但绝对可以让他活得比这个城市里大多数人都要轻松。
人一旦轻松了,做什么事情都会很淡定,所以整整一夜,虽然紧急修复了两次链路,但周静安还是过得很愉快,他重温了一遍自己喜欢的漫画,然后循着漫画延伸开来,看了好几篇漫评,然后因为某个评价的推荐看了另一部漫画,又由那一部漫画引导到了一部电影,电影时候是影评,影评之后是导演编剧以及一连串周边,然后,漫长的夜晚就这样消失了。
他在那个小小的笼子一样的办公室里,度过了某些角色的一生,度过了创造那些角色的人的大半生,一切的来源,都来自透明玻璃外面那一排排闪着绿灯,墓碑一样的服务器。
早上六点半,他在做好了日志,安排了提醒,然后在同事来接班之前打卡下班,走出了机房。
整个城市都在沉睡,连最能抗的夜猫子,也会在这个时候陷入沉沉梦乡,而周静安醒着,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来接班的同事,乘着他进门,他对着睡眼惺忪的保安晃晃工卡,然后溜了出去。
经过一整夜的冷却,城市的清晨凉爽安静,周静安戴上耳机,沿着马路往昨天来时的方向返回: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好习惯,走两站,然后再上公交返回,权当是锻炼。
晨练在这座满是年轻人的城市里并不流行,所以除了偶尔经过的环卫工人,路上几乎不会遇到什么人,走过两站之后,城市最华丽的楼宇群退去,城中村从榕树绿荫里显出真容,早餐店灯光闪亮,正在等待清晨的第一批客人,周静安在熟悉的店面点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吃完之后飘然离去。
公交车从海风里驶来,一夜沉睡的慵懒让发动机都不再吵闹了。
周静安照例坐在最后一排,以君临天下的姿态俯瞰空荡荡的车厢,一路听着歌儿回到他所在的那个城中村。
这个时候,城市已经苏醒,周静安可以在九百多米的短暂旅途上遇到更多的人:拿着水瓶在街边交接的出租车司机,随眼惺忪边走边吃东西的上班族,赶早去买新鲜蔬菜的老年人,橱窗里端出冒热气的蒸笼的厨子……他蹩过他们,走进阴影,穿过沉重老旧的铁门,爬上五楼,进门打开电脑,放下包,洗脸刷牙,然后坐在电脑前漫无目的的浏览一阵。
聊天应用闪动,有人留言,“昨晚去了你推荐的那家店,没有你说的油条和豆腐脑。”
周静安回复:“大姐,油条豆腐脑是早上才有的。”
对面灰暗的头像突然醒来一样有了颜色。
“我不管,今天中午十二点半,我要唱歌!”
“别!我给你点一份!”
“恩,真乖。”对面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周静安回复一个作呕的表情,“先说好,外卖没有堂食好吃。”
“能吃就行,快点!”对面干脆利落。
周静安点了外卖,收件人是jojo,地址在隔壁。
“睡了。”周静安送出消息。
“聊会儿,我熬了一晚上了,屁都没憋出一个来。”对面不依不饶。
“聊啥?我的生活一潭死水,你是我今天第一个交谈的活人,大概也是最后一个。”周静安面色平静,盯着电脑噼噼啪啪的敲键盘。
“没一点异常?”
“没……”顿了顿,“诶,不对,有一点异常,我的工卡门禁失效了。”
“哦?有意思,说说具体情况。”
“什么具体情况,磁条失效,感应不到了而已。”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恐怖?哪来的恐怖?”
“你的工卡,居然在昨晚失效了,为什么是昨晚?为什么不是别的时候,偏偏是昨晚?而且是你上班的时候才发现的……是上班的时候吧?”
“这不正常的吗?我昨晚上班,刷卡才能发现,至于为什么是昨晚,也许,芯片昨晚正好老化到了损坏的临界点而已,我说,你该睡一觉,别搞得神神叨叨的了。”
“神神叨叨是我的工作!”
“我睡了,但愿我的坏工卡能给你灵感,外卖一会就到。”
“行!晚上如果有好故事我就请你吃饭。”对面不再发送信息。
周静安在电脑前坐了一阵,开始脱下鞋袜裤子,然后关上电脑换上拖鞋走进卫生间冲了脚,爬上了床。
城市开始喧嚣之前,他进入了沉沉的颠倒暗夜。
一觉醒来,正好是阳光穿透窗户的时候。
昨天是前天的重复,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也一定是今天的重复,周静安照例走一套流程,但今天没有煮面,打开手机,聊天软件上jojo有留言,“这家不错,可以吃。”
周静安光着两条腿,打开门从旁边的空鞋架上取回外卖,然后坐在电脑桌前走了一遍昨天的流程,外卖是炸鸡,已经有些冷硬了,但还算可口。
吃晚饭,周静安穿上裤子鞋袜,背包出门。
门摔上的声音惊动了手机,一条消息传来“丢垃圾。”
他走到鞋架的另一边,用外卖袋子装着的垃圾赫然放着,透过透明的塑料,他看到了烟头,湿巾,西瓜皮,零食袋以及捏扁的啤酒罐。
拿着垃圾下楼,丢掉,穿过九百米的小巷,他来到公交站前。
今天的天空有点奇怪,昏黄,沉寂,好像没有一朵云,又像有很多云,对面灯火辉煌的高级餐厅空无一人,连灯光也显得有些冷硬,弧形的玻璃映照昏黄的天空,连路旁高俊的仁面子树也变得萧索了不少,周静安坐在公交站前的长凳上,对周围的变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公交车歪歪扭扭的走近,周静安看到旁边闪着红光的26路,低着头上了车。
晚高峰的时刻,往常填塞整个空间,在这里如洪水一般下车的人,今天一个都不在。
这辆车,除了周静安,没有任何一个乘客。
但他一直低着头,对这个诡异的异常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