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趁着转业间隙,叶锦城抽空回了趟老家,松花江畔白云飘飘,绿树层层,江水浩浩荡荡,浪花翻卷如雪,白杨树迎风摇曳,田里的庄稼油油绿绿。
一别十余载年,父母鬓已斑,他们虽然饥一餐饱一餐的勉强过活,心中无时无刻不再牵绊和挂念自己的儿,如今终于盼的儿平安归来,他们怎么能不热泪盈眶。而当年的一群东北小青年双脚闯天下,从东三省打到海南岛,从台湾海峡打到朝鲜战场,然后有的辗转到越南,有的坚守在海岛,现在都像白杨树一般笔挺,成为精干魁梧的俊后生。当大卡车从米粒大的黑块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轰鸣声从嗡嗡的蚊子叫逐渐变得越来越响,进入到县城之中开始缓缓而行,笔直站立扶着车架的退伍士兵们胸前挂着大红花,面对由锣鼓,秧歌,欢呼声组成的欢天喜地的场景,他们兴高采烈,用力地挥舞着手臂,而叶锦城的父母在焦急地望着连城一条长龙的卡车,他们不愿意放过每一辆,也不想错过每个士兵的脸庞,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儿子,这是一种思念化作现实的动力,也是一种情感不断累积的宣泄和爆发。
终于,叶锦城出现了,五年之间,除了样貌没有变化,父母发现儿子多了份成熟和阳刚,他们兴奋的冲出人群,小跑的跟着卡车,大声呼喊“锦城,锦城!”叶锦城听到了呼喊声,他都来不及用看是从哪里传来的,直接便从车尾翻越下去,恰好见到了父母,三个人顿时抱作一团,母亲在哭泣,父亲在唏嘘,儿子在欢笑,以前父母像大树,儿子像树苗,现在完全反过来了,可是根与根确实紧密相连的。
叶锦城回到家乡,得到了乡亲们热烈的欢迎,村委书记亲自上门问候,街坊邻居纷纷投来钦佩仰慕的目光,特别是那些小孩子,特别喜欢听叶锦城一边打仗一边走遍大江南北,神州内外的故事,而每次叶锦城慷概激昂,饱满动情地讲山海关的长城修在了大海边,讲首都的故宫房子多的数都数不过来,讲上海十里洋场的房子又是另外一个花样,讲南方的蟑螂和蚊子有拳头那个大,“我和战友们打到了海南岛,你们知道吗,海南岛的椰子,榴莲那些水果都是长在高高的大树上,一个人在三层楼高的树上,像孙悟空一样把果子摘下来,就这样往下面扔,下面一个人两手捏着衣角形成包裹,顺势朝着水果落下的方向就这么凌空接住,水果完好无损。还有海南的天气,没有冬天,夏天,感觉白天是晴朗的春天,晚上是凉爽的秋天”叶锦城将所见所闻讲给了孩子们,孩子们听了如痴如醉。
而最让小孩子着迷的就是解放军的将军们是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解放军的战士们是如何士气高昂奋杀敌,风卷残云不可挡。
“咱们的连长有的时候像哥哥,在生活上对咱们特别关心,有个战士急行军,把脚崴了,这个战士咬着牙坚持走路,那个脚肿的像大馒头啊,咱们的连长背着战士继续赶路,等到了目的地,连长就像淋了一场雨,但那不是雨,是哗啦啦的汗水湿透的啊!”
老爸看到叶锦城在村里方圆内外如此受欢迎,也不禁得意洋洋起来,觉得脸上始终有一颗小太阳照着——倍有光!他也在心中暗自窃喜,这人跟人,命不同,关键还得靠自己敢闯敢拼,闯过去了就是一马平川,闯不过去也可以来日方长,重新出发,至少不会后悔吧,不像自己老胳膊老腿了,到哪里都会被嫌弃,没人要!儿子这不工作有着落了,娶媳妇自然水到渠成,以后他的哥哥姐姐还会沾他的光呢!自己的养老送终问题也不用愁了。
“城子,玩了这么久了,组织分配给你的工作在咱们老家哪里啊?”老爸问道。
“爸妈,我这次回来呢,主要是见见二老和兄妹,我的工作党安排好了,我也无条件的服从”叶进城回道。
“安排在哪里啊,没有安排在老家吗?”老爸着急的反问。
“党安排在哪里,我就去哪里,但不是老家。如果每个人都回老家,像咱们这里一起和我一样出去南征北战的同志太多了,都安排回来,一个职位三个人做,而有的地方,共产党党员少,不去的话就成了人民的真空地带,这肯定是不合理的”叶锦城耐心的解释,但把老爸这个五大三粗说的一愣一愣的。
“大道理我不会说,你去哪里我也管不了,但是有一点你得做到,咋们村像你这么大的都抱三了,你这次回来,我张罗着赶紧给你说个媒,你这个身份也好找媳妇,你就在这段时间成亲,然后媳妇跟着你想去哪里都行,明年我要盼着抱孙子”老爸条理分明地将叶锦城这段时间的行程安排好了。
“爸,我是这样想的,结婚成家不是儿戏,我自然会的。只是来的太仓促,赶鸭子上架,鸭子会摔,架子会倒,到时候得不偿失就不好了。我现在其实还正值发光发热的大好年华,我还想继续干事业呢?再说了,说媒说来的媳妇就一定是我喜欢的,是喜欢我的,到时候性格没有磨合好,感情没有酝酿到位,闹翻了怎么办,伤的是两家的和气啊”叶锦城不再是以前唯唯诺诺的傻小子了,他自从学习了文化之后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你都快三十了,你还不着急,再好看的花也快谢了,再保熟的瓜也快坏了,现在事业有了,家没了,还不是一场空。”老妈将鱼头捻给叶锦城,讲着浅显的道理。做爸妈的不管孩子做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总觉得只有苦口婆心的唠叨,才是掏心掏肺的关怀。
“你这小子,管不住,管不了”老爸只能叹气的摇摇头。而老妈则在一边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完全不过问这些。
党组织的转业通知下来了,叶锦城被分派到了福建武夷山里面的一个小镇当武装干部。那里靠着海,海的傍边就是台湾,那是中国最终会统一的地方,而台湾还没有收复之前,解放军这个名称将会一直用下去。
临别之际前的晚饭上,叶锦城拿出一个小包裹,慢慢地打开,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钱。他拿出其中的车费和生活费,剩下的都交给了老爸,说道“老爸,这些钱您拿着补贴家用,我工作后会有工资,我也会定期给家里寄点,我这又是新的开始,虽然不是打仗,但是党给我安排的工作要严格执行好,不能给党抹黑,给咱家丢脸。中国太大,我这次去的是福建,很远,但是等我安顿好了,我会请你们过来玩的”。
“福建在哪里?要翻多少山,跨多少江?也是,你还年轻,不能停下来,去吧,我和你妈不甭管,还有你几个兄妹在身边。”老爸安慰叶锦城。
“福建的上面是江西,江西的上面是安徽,安徽的上面是河南,河南的上面是河北,河北就和咱们东北的辽宁相邻,辽宁的傍边不就是咱们吉林了吗,您数数,也就隔了五六个省而已嘛!有兄妹陪伴,我在放心大胆地出远门啊”叶锦城笑着说。
“城子,你这出远门,没人照顾你,你可得快点找个媳妇,有个伴才好”母亲说道。
“爹娘,放心吧,你们看我在部队这几年,又长高了,又长壮了,我现在完完整整的去,到时候还是会完完整整的回来”叶锦城笑道。
就这样在你来我往的闲聊中,大家守在热炕头前,用一杯又一杯的烧酒来释放含蓄的情感,在碰杯的清脆声中敲醒那内敛的情绪,月儿在窗外挂在了树梢,白雪在屋檐化作滴滴答答的水花,漫漫长夜呵护着一屋子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