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江岸边,一个头发微微有些花白的人席地而坐,任凭江风吹拂却仍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的望着浑浊的皮江江水,如果不是偶尔的眨一下眼,别人会以为这是一尊雕像。随着《Scarborough Fair》音乐的响起,“雕像”终于动了。
“好,我再想办法周转一下吧”刘啸天挂了催债电话,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常言道:点背了喝凉水都塞牙。现在啸天就在塞牙。
作为一个70后出生的老实人,刘啸天在建筑行业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接触了数个老板,却从来没有遇到传说里那种跟着干三五年就送下属房子给下属车子的老板,欠薪的倒是遇到好几个,这么多年下来基本处于收支平衡的状态,去年狠下心辞了工作自己单干,准备多赚点钱。毕竟两个女儿呢。
啸天费了挺大劲谈成了个干人工费的工程,不过要求全额垫付。身为老实人,自然是不能拖欠手下工资的。可自己又没钱,爹妈那边只有老爹有退休金,完全帮不上忙。啸天又是独子完全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
啸天采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背着媳妇把自己所有信用卡和信用贷款撸了一遍,为了节约成本,啸天把技术员的活都干了。终于把八千平的清包工程坚持干完了,结果工程款却迟迟收不回来。计划内能赚一百万的,变成了负债一百三十几万。找甲方要钱,甲方说:“我也想给你钱,但没办法啊,这是多角债关系,现在我们公司也真的没钱,等有钱的优先给你。”几句话就把啸天给打发了。
“看来包工程并非那么简单的啊”岸边的啸天暗自感慨。
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不是长久之计,倒了不到一年就倒不开了。啸天此时想到了哥们:可自己真没有能提供这么多钱的哥们,换句话说:没有交情达到那么深的哥们。对了,都说同学情最珍贵,比步入社会后结交的哥们情谊深,而且班里有不少能人,开商砼站的玉成、开装饰公司的辛章、上市地产公司当区域副总的钟胤。不过啸天脸皮薄,不好意思挨个打电话问,于是乎,跑到了班级微信群里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困境,表示需要资金利息好说云云。
结果平时还算活跃,甚至刚刚还有人说话的微信群,仿佛被异能行者施了“伏瑞斯呜拉巴哈”,居然在之后的几个小时,都没有其他人说话。只有两个私聊信息,还都是女生的,李娟和林琳。
李娟直接微信转账转了五千块钱,并说:啸天,我目前也待业呢,所以多了帮不上,这五千当给孩子的零花钱,不用还。
林琳则留言说:“啸天啊,同学群发求助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有能力的也不会帮你,因为二十多年过去了,人都变了。我比你早经历过类似的事,你要记住,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永恒的利益。”
啸天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自己从小到大的往事仿佛电影般在脑海里闪过。
四十年前还没上学,但所有认识啸天的大人们眼里,刘啸天一直是那些大人回家后考核自己孩子是否足够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那时候他是全家人的希望。当被问及长大做什么时候,都仰头看向45度,自豪的回答“当科学家”,仿佛已经当上科学家一样。
步入小学,从三年级开始上课不认真听讲,溜号,不过仗着一点小聪明,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小啸天还沾沾自喜,看我多厉害,不怎么用功都能学这么好。
三十年前初中时候,因为逃学、旷课开始挨父母的打,学习成绩也不再名列前茅。即使打了也是收效甚微。此时啸天还在幻想以后能大有作为哩!
再往后,二十五年前普通高中毕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考上了一个普通大专。学了建筑专业然后就是毕业,工作、工作、工作,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小时候的宏图志连影儿都没有了……。
啸天睁开眼,觉得心中闷忿,信步走进了附近的福利大厦,大厦耸立在天东市皮江岸边,钢结构的超高建筑,目前是无人看管的半停工状态,六十几层楼爬楼梯的确是个体力活,刘啸天歇了四次,上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爬到顶层。
顶层没完工,只有核心筒部分,面积并不大,但风很大。甚至不得不蹲下才能稳住身形,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像钝了的刀子划过一样,啸天觉得有点脸疼,不过,这比被社会的现实啪啪啪大耳光打的可轻多了。
啸天闭上眼,脑海中回想着最近这一年多的一幕一幕,越想越心烦,如果当初听父母的话认真学习现在又是什么样呢,一定比现在强多了,啸天想站起来吹吹风,不成想蹲久了腿不听使唤,不得不跳着缓解腿麻,谁知刚一跳就听“咔嚓”一声,“啊”,刘啸天惨叫着,捂着脚踝跌坐地上,瞪大眼睛盯着楼板上的吊线孔。再仔细看,居然距离楼边不足两米远。啸天又惊又吓,一身冷汗,觉得心脏声好像大鼓般咚咚咚的震耳欲聋。
“他奶奶的吓死我了,差点从几百米高掉下去,这掉下去成相片了,家里还有老爹老妈,还有媳妇和未成年的女儿呢”刘啸天骂骂咧咧一瘸一拐的下楼去了。
啸天一瘸一拐的下楼,下楼更慢了,连累带疼造了一脑袋汗,深秋季节天短,才傍晚五点天色已经转暗,不知不觉的在外面转了九个小时了,已经到了下班晚高峰,天东市GDP在全国排名不怎么样,交通却是全国知名的“堵城”,电话又响了,接起电话,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爸爸,你几点回来?快点,给我买酸奶。”听到小女儿的声音,啸天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小女儿三周岁了,最喜欢在自己躺在床上时候骑在自己身上颠。
刘啸天住大庆路,距离皮江边十几公里,是个比较老的街区,最近几年正在拆除多层建高层,啸天目前这种处境,公交车自然是最适合的交通工具,找到公交站台乘车回家,路上依然拥堵,要回家看到孩子了,啸天的心情略好一点,晃晃荡荡了一个多小时,终到站了,此时天竟然下起了小雨,啸天还记得买酸奶的事儿,趁着路上没有车,顶着雨跑向了对面的超市。马上就要迈上人行道了,突然一阵轰鸣声传来,啸天扭头看去,身后一辆轿车丝毫没有理会十字路口的红灯,从远处带着轰鸣声飞驰而来,一辆送餐电瓶车正在穿过路口,轿车司机似乎也发现了电瓶车,只来得及略转方向盘,就顶飞了送餐员,轿车并未减速,竟然朝着对向车道撞来。
啸天下意识的觉得应该躲一下,不然可能会碰到自己,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车头就结结实实的铆到了自己的身上,啸天最后看到的影像是车头上一个蹽开四蹄奔跑的骏马。
不知过了多久,啸天醒了,疼,浑身上下的疼,散了架子般,想动动不了,周围什么都看不到,好似梵塔黑一般。自己是被车撞了?可这是哪儿?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还要回家看小宝贝呢。累,眼皮沉,稀里糊涂的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感觉前面有光,亮的刺眼,好似数十万勒克斯强光灯一样,让人完全睁不开眼。感觉着大概的方向闭着眼睛向前走。
突然如闹市的嘈杂声传来,刘啸天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台老式街机边上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玩《月球漫步者》。
这街机这游戏分明是二十几年前风靡一时的东西,再看那玩游戏的孩子留着一头黄毛,略一辨认是郭富城头。再看自己身上,将军肚不见了,个子也矮了,成了一个细胳膊细腿的瘦弱少年。啸天不禁呆住了。
黄毛发觉啸天双眼发直的盯着自己,一分神错放了大招,心中气愤,看着双眼发直盯着自己的小孩大声骂道:“小_X_崽_子,看个XX!”
啸天被吼声吓了一跳,原本站在两台机器空里面,不由得又往里挪了挪,不成想碰到了电源插头,街机屏幕霎时黑了下来。“X_你_妈,赔币,我六七个币才打到这儿的”黄毛彻底怒了。伸出手就抓住了面前小孩儿的衣襟。
啸天不禁瞪大了眼睛,这场景居然如此熟悉。上次发生这件事是在初一年级时候,放学后,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起去游戏厅看热闹,当时也是碰掉了电源插头,因为拿不出来赔给人家的游戏币,差点被打,那天是同去游戏厅的孙磊帮了自己。
孙磊身材不高,可很壮,他家就在学校附近,没事就到学校操场玩单杠双杠。当时引体向上男同学都是十个左右,这货不在状态时候都三十几个,状态来了五十多个。双杠还会玩托马斯全旋和什么大回环。啸天记得那天自己让对方薅住了衣服,当场被吓得手足无措,一个劲说对不起,但对方仍不松手,孙磊上去说了声撒手吧,然后不待对方反应,一拳就砸在对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上。对方手吃疼,自然松开了。然后孙磊拉着自己还有几个同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