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何出此言?”他一听这话,懵了。
“三少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你大哥二哥这样做,分明是要把你赶出家门了!”
老管家接着说:“两个老人去世后,他们就说,老人家是让你这个不孝之子气死的,他们想告官,把你逐出家门。
“经过我劝说,他们才没有告状,但是坚持不给你任何遗产。三少啊,你和这个家庭的缘分,到此为止了!趁他们高兴,赶紧逃跑吧!”
“可是,我去哪里呢?”这时,唐寅竟然会露出怯懦无能的秉性来,记得在现实世界里,公司搞下岗分流,他就问经理:“下岗后,我们去哪里呀?”
其实,现在的他面临了同样的问题。逃跑,就是逃亡。为了保命,你爱去哪里去哪里,谁管你的死活?
“为生存计,你应该去岳父家入赘……”老管家语出惊人。唐寅一下子被吓着了。记得第一次见父母面,他们说是为他定了一门好亲,对方是什么大户人家,小姐知书达理。现在,这事怎么变成入赘了?入赘对于男子汉,是很丢人的事啊!记得老家农村倒插门当养老女婿的人,结婚前都要立下字据:小子无能,改名换姓,愿到女家,孝老终生。
现在,自己一个乡绅的儿子,怎么也要走这样的婚姻之路?
“三少,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人。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没有办法呀!”老管家摊开双手告诉他:
“其实,这门亲事一开始,人家富家就是要求你入赘的。因为,人家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舍不得嫁出来。后来你父亲坚持唐家要娶亲,不让你入赘,人家才勉强同意定亲的。
“现在,你家老员外已经仙逝,两个哥哥也不管你了;你还顾及什么门第之尊?”
哦,听管家这么一说,唐寅才知道:自己与家里的缘分,确实是结束啦!现实世界中,人们况且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第三才是发展。
他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还讲什么门第之尊?再说,穷小子投奔岳父母家发迹,在现代社会也是常有的事。岳父母就是自己的长辈;投奔岳父母,总比认贼作父那样的做法强吧?
出得门来,老管家就介绍岳父的情况。原来,岳父是镇江府丹徒县有名的乡绅,他姓富名珩,字珍卿。甲科出身,世居南门内。累代簪缨,家资巨富,年将五十,曾任京畿御史,现在致仕在家。
他为人仁慈忠厚、好善乐施,只是一味姑息下面的人,有些无定识。他岳母黄氏,族亦名门,却年小岳父三岁。自从二十五岁上,生了一位小姐,并无二胎。
那小姐乳名琼姐,年方十九岁,生得娇媚如花,端庄静淑,夫妇珍惜如宝。因无子嗣,故一直舍不得嫁出去。
因为我的父亲与富珩有窗友之谊,他有一次去我家,见到我生得颖秀出群,与小姐同庚,岳父爱我才貌,遂生联姻之意。
不意联姻之后,我父母亲相继而亡,家道寒素。岳父听老管家说了我家的情况,就同意将我入赘,与小姐成亲,当做自己的儿子罢了。
我与小姐成亲之日,因为有父母之丧大忌,岳父没有雇佣吹鼓乐之人;只是院子里挂了红灯笼,窗户贴了喜字,也有几个至亲好友前来贺喜;事情办得不铺张,却也显得隆重。
是夜,我与小姐同房。小姐当然不如莺儿那样的才华横溢,更没有用诗词歌赋表达男欢女爱之情;但是,她却情真意切地问起了我父母亲的死因……
还无比惋惜地表示,她是一心一意想去钟家做儿媳妇的,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成了她们家的上门女婿?
对于父母亲真正的死因,我是不方便告诉她实话的。在确定投奔岳父之前,老管家就与我约定,父母亲的死因,只说是急症,更多的事情就不能说了。因为。一旦事情败露,我这亲可能就投不成了。所以,我只得怀着满心的愧疚,把这个事瞒了小姐。
富家确实是一个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奴婢众多;一般的人,觉得我甘愿入赘,一定是奔着富家的钱财来的。
但是,作为一个穿越的现代人,来到明朝不但觉得自己才高,亦且为人显得豪旷,磊落刚直不谀。
再加上我在现代社会已经是退休之人,就显得少年老成,豪旷之中,又带些耿介之性,不肯轻易地与人同污流俗,趋势附炎。
听到乡里邻居对我的议论,我觉得十分委屈。所以,就与小姐探讨:能不能劝岳父纳妾,一旦纳妾生了儿子,别人也就不会把我当成觊觎丈人钱财的贪心女婿了。
小姐听了呵呵一笑,说,这个事,母亲早就给父亲说了,父亲觉得老夫妻最相好,恐娶了妾,未免要生嫌隙,说什么也不愿意。你这当女婿的去说,或许他会听吧!
于是,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岳父说了,岳父先是摇摇头,接着对我说道:“凡人子嗣之事,关乎天数,不可强求。若我命里该有,早已有子,何至今日?
“即使纳了妾,又不生育,反多这一番介蒂,岂不如不纳为洒脱。况且既有贤婿夫妇在此相依,亦可娱我晚景,那纳妾之事再莫说起。”
我见到岳父如此说,一边称赞其人品,一边又劝说道:“虽是天数,也要人谋,谋而不遂,然后听之于天可也,未有不谋而坐听之于天者。
“况修德可以回天,以岳父之盛德,断不至于有伯道之叹也。且晚年纳妾,得子者甚多,若云易生嫌隙,则岳母贤声素著,岳父又达大体,有何嫌隙可生?
“更有说者,小婿蒙岳父恩养,视如亲生,小婿同令嫒自然晨昏定省,岂敢有负?奈属异姓,真的假不得,假的真不得,承宗继祖,是人生一桩大事,毕竟要纳妾的是正理。”
见到我这样的规劝,岳母亦过来劝道:“贤婿苦劝,甚是有理,况我又不像世上这些妒妇,河东一吼,倾倒醋坛,镇压丈夫的人。
“我两口几及三十年,虽不敢夸梁鸿、孟光,然亦算得是个唱随的夫妇,相公谅无终风且暴之诮,岂致妾有绿衣黄里之讥!
“我先也曾劝过你娶妾,你只是不允,即使有子的,一个作宦的人,就置一妾也不为过。你听我说,不要忒古板,假老实。
“外人不知,只说是我妒忌,不容丈夫娶妾,使我为富家之罪人。我如今也不管你要不要,明日便去访个好的娶了,倘得生子,亦是富氏有幸!”
岳父见岳母说得剀切,就含糊允了。次日岳母即令家人富方,去叫了平日在宅内走动卖花的张二妈来,当面吩咐他去寻人。隔了一日,张二妈就说定了一个王家的闺女。那姓王的号叫玉楼,是丹徒县的快手,年纪有六十岁了,老婆已死,止生这个女儿,乳名金姑,年已二十岁了。
先许过同衙门的一个书办的儿子,未成亲死了,望门寡在家。玉楼素知岳父夫妇盛德,并不较量财礼。
岳母封了六十两银子送去,次日就过门来。那金姑生得身材窈窕,性格温存,岳母见了也喜之不胜,彼此觉得极其相得。
倏忽过了半年光景,金姑忽然慵茶懒饭、拣食贪酸,岳父以为有病,请了医生来看。那医生说是有孕,岳父暗自欢喜。
又过数月,看看十月满足,却好是七夕之夜,岳父在岳母房中睡,三更时分,忽梦见一只仙鹤,飞入庭中,盘旋飞舞,既而竟入堂中,突然惊觉。
正与岳母说梦,只听得伏侍金姑的丫鬟彩云敲门说:“金姑肚疼,象要分娩的光景。”岳母慌忙同岳父起来,穿上衣服,即过金姑房中,一面着家人去唤稳婆,一面叫妇女起来伏侍。
小姐知道,也来看视。只见金姑十分苦楚,岳母亲自替他抚摩了一会,须臾稳婆到了,不想一则长头、二则是胎气艰难,直至天明正辰时,方得临盆。
喜得生下一个满抱的儿子,鼻直口方,相貌丰伟。岳父夫妇见了如拾宝,即令丫头扶侍沐浴,一家围绕而看。
不意金姑产后,身体十分狼狈,发晕数次,谁知一时恶血攻心,飘然长逝。当下岳父与岳母、小姐见了,十分惨伤,大哭不已。
只因金姑平日做人和气,阖家婢妇、大大小小没一个不为之动恸即令家人去报知王玉楼。玉楼就住在县前,隔不多地,不移时就到。见了女儿,嚎天呼地,哭了一场。
抬头见岳父,亦在旁边欷歔,玉楼反劝道:“老爷亦不必过伤了,向知老爷、岳母待他极好,这是他福薄,所以寿夭。我一生只此一女,岂不心疼,但死者不可复生,幸而生得一子,又是莫大之喜。”
岳父道:“我见他死得可怜,不由人不伤感,如今你女儿虽死,此子幸在,倘我祖宗庇佑,得他长成,你也决不至于寂寞。”说罢,叫丫鬟抱出来与玉楼看。
睹人伤情,彼此又掉了几点泪。岳父又把此夜的梦兆说了,便道:“我如今依梦命名,叫他鹤仙便了。”
玉楼道:“极好。依这梦看起来,后来他定有好处,也不枉他娘在此一场。只是如今要作急雇奶妈哺乳要紧。”岳父道:“这个自然,且待殡殓了,再处。”
此时有亲友来吊奠的,纷忙了两日,遂成殓入殡,即葬在祖茔边。玉楼辞别回家,岳父即吩咐家人,仍叫了张二妈来,叫他速寻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