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留芳院不是毓昌侯府中最大的院落,却有三进。第二进院落中亭台水榭,假山奇石。一股清溪,自花木的缝隙中流出,流淌在用奇石堆砌的池中,池子很大,岸边放着一画舫,往北边看去,从抄手游廊就可走到一四层的小楼,此楼名为琦玉楼,楼旁种着一棵两人高的梧桐树,树下架起了一秋千架。
冯妙妙站在梧桐树下,望着琦玉楼,楼上的窗格均由七彩琉璃制成,曾听人说,这琉璃一片,价值千金,每次路过此处,她都会逗留许久。听府中小丫鬟说,因此处有池水,只供夏日解暑之用,其他季节表妹则会住在第三进。
小道上走来一丫鬟,行礼道:“表姑娘。”
冯妙妙眼神灰暗不明,这丫鬟的穿着比那天她刚到侯府时还要好些,指甲抠着手指,漠然道:“表妹可得闲?找她来说说话。”
“姑娘正在书房练字呢,表姑娘请随奴婢来。”
陆泠身着一蜜合色冰梅纹绣花长裙,亭亭玉立在书案旁,抄写着《三藏圣教序》,细腕处戴着碧玉念珠,下面坠着鹅黄色流苏,随着手腕轻扫着竹纸。
小狼卧在她脚边,尾巴摆来摆去,见冯妙妙进来,示意丫鬟阿穗把它牵走,但她自己却未动身,只侧头说道:“表姐坐,稍等我片刻,快抄写完了。”
冯妙妙忙道不急,小狼路过她时,嗅了嗅,扭头,高傲的走了。不禁排腹几句,这狗果然随主人,狗眼看人低。
压下情绪,抬眼环顾房中摆设,几架通顶书柜,格子里放满书籍,墙上挂着几幅不知出自谁手的丹青及书法,这些摆设平常,并无什么可欣赏之处。
走到一幅画前,随口问道:“这幅丹青倒是有些意境,可是出自名家之手?”
陆泠抬起头,眸光微闪,“这是我兄长所作,不是什么名画。”
听是陆清渲所作,冯妙妙顿时来了精神,言语间都是欣喜:“听世人说毓昌侯府世子,丹青绝妙,手中画作可卖百金,今儿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写完最后一字,陆泠放下手中狼毫,坐到榻上,干笑几声:“都是世人误传,兄长还未及冠,怎会有如此盛名,父亲总说他年纪轻,技法虽可,但意境不足,还需历练。”
又说:“表姐从祖母那里来,走了些许路,先吃口茶,润润唇吧。”
冯妙妙不置可否,兴致却不减分毫,“表妹深居闺中,未见过外人如何赞赏表兄,在家中时,随母亲出去做客,那些小姐们都说,毓昌侯府的陆世子文武双全,傅粉何郎,我当时不以为意,见过之后才觉……”
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冯妙妙脸上染起了红晕,拿起手帕,抚了抚面庞,“才觉……翩翩少年郎。”眼眸里全是女儿家的娇羞。
陆泠双眸微缩,扶在软榻上的手渐渐卷曲,几近泛白,眼睛不禁打量起她,表姐身上穿的料子是羽缎,穿在身上犹如鸟儿羽毛般轻柔,有价无市,是舅舅在边关征战的战利品,只得三匹,特意命人给陆泠送来,因曾看陆泠穿过,便在祖母那里撒泼打滚讨要了来,母亲还因此被祖母责骂小气。再看她头上戴的首饰,四支赤足金钗,手腕处戴着两个金镯,这从头到脚都是在侯府所得,还不知足,竟然敢爱慕兄长?
冯妙妙见她不说话,干咳几声“既然不是名家之作,表妹不如把它送给我吧。”
丫鬟阿楚立在陆泠身后,心中恶寒不已,这表姑娘自住进侯府,今日要衣料首饰,明日要玉器古玩的,捞了不少好处,若是光浪费些金银倒也罢了,主子平日也不在意这些,莫非是想嫁入侯府不成?
陆泠觉得口里味苦,拿了一蜜饯,含在嘴里。
“虽不是什么值得收藏的名画,可这意义却非同小可,这是兄长七岁时,第一次得父亲赞赏的画作,你看那画上色彩调配不均,落笔没有章法,所画之物亦不传神,可因是兄长初学丹青不久,父亲不忍其失了兴趣,便说了句尚可。”
蜜饯在嘴里渐渐化开,冲淡些苦味,又道:“兄长却开心不已,以为自己画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作,命人装裱出来,挂在自己院中。后来与他交好的友人来府中作客时,冲着画说‘府中小儿拙笔,皆可匹之’,兄长无颜,扯下来想毁掉,母亲却觉得这乃是父亲的谆谆教诲之情,便收了起来,后来我长大听说后,觉得好玩,便要来挂在书房中。”
冯妙妙听的入神,双眸晶亮,“原来还有这般缘由,表妹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好好收藏,不会让外人看见的。”
是听不懂话中的婉拒?还是厚颜装作不知?
陆泠眉头微蹙,觉得这蜜饯不似以前的甜了,又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兄长若是知晓,定会埋怨于我的。”
冯妙妙自来侯府,老夫人对这个外孙女真真是有求必应,看陆泠院中有什么,便撒泼打滚的讨要。几次三番之下,陆泠烦不胜烦,连侯夫人沈氏都受了几次斥责,现下更是能躲则躲,可这算盘打在自家兄长上头,却是陆泠不能忍的,都说菩萨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凡人。
“表兄怎会埋怨你?府中谁人不知,表兄对表妹呵护备至,连这喝到口中的茶水,都要日日过问。”边说边站起身,拉着陆泠的手,晃了晃,撒娇道:“表妹就允了我吧,要不我去外祖母那里,向她老人家讨要了。”
姿态虽是撒娇,但言语却透着威胁。
冯妙妙轻蔑一笑,住在府中的日子虽不长,可她对外祖母的脾气秉性了如指掌。
侯爷陆铭是三元及第出身的状元郎,娶了将门之女沈氏,老夫人觉得儿媳配不上自己那文采斐然的儿子,便多有苛责,连带着不喜这个嫡出的孙女。
这让冯妙妙在府中更是如鱼得水,要什么得什么,在外祖母眼里,自己这个外孙女定是压亲孙女一头的,到时告到面前,看这陆泠还有何说辞。
陆泠看表姐这般作态,心中冷笑,真是给她脸了。平日懒散惯了,不想理会这些琐事,要些衣料首饰的,侯府也不缺,给了便给了。可这是兄长亲笔丹青,送给了外姓之女,怕是会被人说二人私相授受。
这些风言风语虽对男子的名声没什么影响,不过说一句“风流”罢了,可到时议亲,谁家会放心把自家的好女儿嫁给一与表妹传过风流韵事的儿郎?
陆泠立刻冷下脸来,嗤笑一声,“表姐,若是想去告状,便去告,看看祖母会如何说。”
听她这般说,冯妙妙一时怔然,莫非表妹还有什么依仗?嘀咕几句,想起平日外祖母对待陆泠的态度,不屑的说:“好,那咱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