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定,城主的灵位停留三天,供人瞻仰悼念,三天后,送葬岳珑山,与城主夫人合葬,便算结束了。
江逸尘这几日,不吃不睡,不哭不闹,众人都以为他悲伤过度,变得痴傻了。实际上,他失忆后与江岳霆接触甚少,说的话也屈指可数,委实算不上悲伤过度,他只是难过老父亲的爱子之心,临死都放不下。第一天晚上,他在父亲耳边轻声耳语了自己可以修炼的事情,原本睁着的眼睛,才缓缓闭上,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凤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主人,她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看他守灵烧纸。大公子江逸鸿刚刚继任城主,事务繁忙,来的自然少,二公子江逸玥来的也不多。
江岳霆下葬的那天,江逸尘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生母凤羽岚。她身穿嫁衣,长发绾起,整个人白璧无瑕,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手中还有一只颜色极浅淡的红色花朵,花瓣似凤尾般张开,娇艳欲滴。她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寒冰床上,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是待嫁的新娘,可她已长眠多时。
江逸尘有些迷茫,他看得分明,凤羽岚是笑着的,是什么事情让她面对死亡都可以欣然接受?凤栖默默对着寒冰床拜了三拜,这是她的师傅。
有人把江岳霆放在了另外一张寒冰床上,尽管经过精心粉饰,他依旧像一个暮年老翁,面色威严,与旁边的待嫁新娘格格不入。凤栖说,这是因为他过世之前,修为尽散,他生前已经近两百岁,本就应该是这个模样的。有法师念诵着听不懂的经文,子孙叩拜上香,最后是封墓。
众人走后,江逸尘依然站在墓碑前,凤栖跟在他身后,小声劝慰:“小主人,你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这样下去会累垮的,师傅和主人会心疼的,回去休息吧。”
“呦,三弟果然还在呢?”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但可以听出来,这是江逸玥的声音。
江逸尘回头,看见江逸玥时,不由得皱了皱眉,今天的江逸玥,没有往的嬉笑模样,看他就如同看仇人一样,眼睛里带着阴狠。
凤栖看到他,神色也不对,悄悄往江逸尘的位置靠了靠,说道:“二公子,小主人身子不适,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拉着江逸尘便走,下山和上山是一条路,当二人正欲跟江逸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伸手拦住了去路,眼睛一眯,笑道:“凤栖,别急着走啊。”
“二公子请自重!”凤栖带着江逸尘后退了两步,与江逸玥拉开距离。
不想江逸玥瞬间暴怒,吼道:“二公子二公子,凭什么你叫他小主人,却称我和大哥为公子?同样是父亲儿子,凭什么是这个不能修炼的废人?”
“二公子说笑了,凤栖是师傅的荒奴,师傅过世时,小主人尚不知事,由主人代为掌管,凤栖从那时便是小主人的荒奴,您难道不知道吗?”凤栖垂眸,掩住了眼里的厌恶。
江逸尘根本没有听懂,难道兄弟之间,要因为凤栖的认主问题反目?
“他的荒奴?”江逸玥伸手一指,“父亲过世,别告诉我接荒奴印的是他!他根本接不了荒奴印,凭什么做你的主人?”
“难不成,凭二公子的修为,可以接荒奴印?”凤栖问道。
“凤栖,你别逼我!”江逸玥眼睛几欲喷火。
“自然不敢。”凤栖躬身行礼。
“二哥……”江逸尘不想在这里剑拔弩张,父亲刚刚入葬,怎可让他不得安宁。
“别叫我二哥!”江逸玥语含怒意,“江逸尘,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特别是你失忆以后,不争不抢,不染纤尘,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好不好笑?明明生在十丈红尘里,偏偏一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像极了你娘的狐媚惑心,迷得老头子团团转!”
“二公子自重!”凤栖出言提醒。
江逸玥当然不会听她的,他厉声质问:“我说错了吗?他做他的仙,那苦果就要你们来背负,老头子为了他,去挡天雷,那是他能挡得住的吗?最后落得修为散尽,不得善终的下场,可他在做什么?端着一幅架子在夙心阁里逍遥,偏偏老头子心疼他,好东西流水一样的送给他,他有去看过老头子一次吗?哪怕他去看过一次,也不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些话如同晴天霹雳,江逸尘踉跄着后退几步,凤栖连忙扶住他,说道:“小主人,这不是你的问题,主人怕你难过,对所有人下了禁口令,所以你才不知道。”
江逸尘想起失忆后刚刚到岳珑城的时候,宴席上坐在江岳霆旁边,彼时他还没有受伤,慈爱的看着自己,给自己夹菜,每每有人上前送礼或者说话,他都耐心给自己介绍。还有,渡劫的时候,他一定也在外面心急如焚,地雷劫,凭自己怎么抗得过去?难怪后面就鲜少看见他。十七岁生日前几天,他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东西,送自己做生辰礼,那时自己说了什么呢?不记得了,但一定很伤他的心。记得下人间窃窃私语,传言他不受宠时,凤栖红着眼睛问自己“是否也这样认为”,当时自己是如何回凤栖的呢?也不记得了。可越是不记得了,就越懊悔难过,他人殷切的呵护,自己终究辜负了。
“小主人……”凤栖担忧的望着他。
江逸尘回过头来问:“他说的,是真的?”
虽然是疑惑的语气,但却很坚定,他已经相信了。凤栖看着那望日温润如画的脸,此时满是懊悔悲伤神色,眼睛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倔强的等一个答案。凤栖想否认想摇头想说“不是”,但她知道,此时自己已经瞒不住小主人了,良久,她迎着那殷殷期盼的目光,点了点头,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主人希望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