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万鬼同哭振聋发聩,他躲在一叶扁舟上,看白骨森森,血水汩汩。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血雨,他头戴斗笠,披着蓑衣,隐约看见一个白色身影,长发如瀑,身姿婀娜,像这无间地狱里的救赎。
你是谁?江逸尘想问,却发不出声音,那个白色的身影似乎在寻找什么,却完全没有看见他的存在,只是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渐行渐远。悠远的声音阵阵传来,似真似幻,像呓语的童谣,又像古朴的经文,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远,鬼哭再起,尖锐的声音再次将他吞没。
他想追赶,却无路可去,那深不见底的血水腐蚀着森森白骨,发出“嗤嗤”的声音,他蜷缩在小船上,战战兢兢。
画面一转,江逸尘看见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着“三生石”,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俯在一角,哭的肝肠寸断,哭着哭着,又笑了,可这笑声凄厉,让人毛骨悚然。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是累了,笑声渐渐停止,喃喃自语起来,听不出到底说了什么,再往后,是阵阵经文,安抚人心。
时间如白驹过隙,曼珠沙华开遍彼岸,花叶永不相见,一个白衣女子沉睡其间,一直没有醒过来。她面色娴静,额间一点朱砂,整个人冰清玉洁,宛若天人。
她是谁?江逸尘感觉巨大的哀伤将自己淹没,心似被人攥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他站起身来,摘掉斗笠,扔掉蓑衣,血雨落在身上,似乎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灵魂,痛的他阵阵颤栗,看了一眼船下血水里“嗤嗤”作响的白骨,纵身一跃。
“小主人,小主人,你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将他唤醒,江逸尘睁开眼,看见了凤栖,她满目担忧,温柔的用帕子帮他拭去额间的汗水。
“什么时辰了?”江逸尘坐起身来,接过凤栖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颈间的汗水,浑身不舒服。
“巳时了。”凤栖说道,“见小主人迟迟没有起床,才进来查看,不想小主人满头是汗,却是不醒。”
她有此解释,是因为江逸尘不喜人近身服侍,每日起身前从不让她进门。
“嗯,做了个奇怪的梦,睡过头了。”江逸尘并无责怪的意思,他不是那样不通情理的人,凤栖是关心他,他知道。
凤栖闻言想问梦见了什么,又觉得此举僭越,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凤栖服侍小主人梳洗。”便转身将口杯递给他,待他净口完毕,将帕子浸水略微拧去水份,递给他擦洗。
坐在铜镜前,江逸尘还在想那个梦,只是不知为何,明明初醒时还记得很清楚,此刻却有大半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凤栖一边帮小主人束发,一边透过铜镜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说道:“小主人怕是刚刚被梦魇住了,梦多为虚幻,当不得真。”
江逸尘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只是一直想着那个白衣女子,那是谁?为什么明明梦都忘了大半,想到她却依旧觉得很悲伤?自己认得她吗?若是不认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若是认得,又是在哪里认得的?
这一日,他没有修炼,拿着笔,细细回想那张梦中见到的睡颜,容貌已经模糊,只有那额间一点朱砂,记得最是清晰。反复在纸上画起来,一直画了二十多张,才挑了最满意的一张收了起来。
凤栖看着这些,心中有些不安,她不知道江逸尘梦见了什么,可那画上的女子,让她自惭形秽,那是谁?是小主人在心魔秘境里见到的人吗?仅一张睡颜,便倾国倾城,难怪小主人失忆了,依旧记得那张脸。她小心的隐藏起自己的小焦虑,自己是荒奴,不应有那些非分的想法。
江逸尘在修炼一道确实很有天赋,按书中记载,他是没有灵髓的,可他坚信自己在渡劫昏迷前看到的就是灵髓,只是与旁人不同而已,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他自己摸索着修炼,竟然小有成效,成功迈进筑基境。
最近江逸尘似乎每日都会做相似的梦境,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他醒来以后根本不记得,只隐约记得自己又梦见那白衣女子了,可究竟梦见了什么,他并不记得。他越来越觉得,那女子,他是认得的,只是如今想不起来而已。
江岳霆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不知道从哪天起,就很少送东西过来,下人之间开始有了议论,大概意思是说“三公子因为开启灵髓失败,所以失宠了”。要是以前,江逸尘是听不见这些的,不过自从他到了筑基境以后,随着修为的提升,变得愈发耳聪目明,想不听见都难,好在他不记得以前是如何得宠的,所以对于所谓的失宠,也没多大感触,甚至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谁会喜欢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呢?可他并不想改变这些。
倒是凤栖,听到后会训斥那些人,每到这时,江逸尘总是笑道:“凤栖,女孩子生气是容易变老的。”
直到有一次,凤栖红着眼睛看着他问道:“小主人,你也这样认为吗?”
“很重要吗?”江逸尘看她如此认真,有些不解,不管何种待遇,都是自己的事情,醒来这么久,他已经知道,凤栖是岳珑城独一无二的荒奴,只要她不犯滔天大错,不管谁做城主,她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其余任何人见了她都会尊称一声“凤姑娘”,她何以这样计较?
“小主人,你不要听他们胡言乱语,只要凤栖还在,就说明在主人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人。”凤栖如是说道。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既然凤栖的身份如此特殊,倘若江逸尘真的被厌弃了,那她早就被召回了,怎会过了这么久还没有动静?
江逸尘屈指扣着桌面,良久,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凤栖的话,不过也只是宽她的心,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