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里。
古城里。
炎热的黄昏。
草已黄,风吹黄草成浪。
当夜色降临,他看不见黄草的波浪时,从山洞走出来,望着山下的古城。
山下古城灯火渐旺,像天上的繁星。
他躺在微微发热的草坡上,昂望着天空,星星一颗颗显现出来,目光将星星串连起来,在星空中交错浮现。
他在寻找最亮的星。
北斗星最亮。
他盯着北斗星,任由微热的夏风吹着他的脸。
忽然,一道亮光暴起,照亮天空。
一颗流量猛烈飞射,像刀一样划破天空。
他又问自己: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为什么轮落到如此下场?
不知流星落何方,我的命运又将如何收场?
他忽然笑了,他头枕双手,盯着天空笑了。
我叫白一凡,总有一天会像流星一样,照亮天空,划破这沉重的黑夜。
可是现在呢?
山下平静的古城灯火渐亮,丁丁点点,像天空的繁星。
山下也像天空那么平静吗?
他不知道,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六天前,他还能回答这个问题,那时,他清楚山下的情景。
热闹非凡,他可以在大街上自由欢笑,痛快地喝酒,热情地和朋友们谈论当下闲人锁事,吃陈二的烤羊肉,吃蔡三的冰糖葫芦,他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而现在,他已经不能再像从前那么自由了,过去的自由竟是这般珍贵。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过去了,才发现是多么的珍贵。
白一凡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不后悔,他从不后悔。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他母亲的笑容,他总是在最孤独的时候就会想起母亲,他母亲的笑容总是那么温柔慈爱,他总是感觉那么珍贵。
他后悔了,他后悔再也见不到母亲的笑容,一个从不后悔的人,却也有后悔的时候。
古城不小,人也很多,古城内有白一凡的朋友,也有他的敌人,他的敌人也不少,甚至还很可怕。
他现在还能在山坡上躺着,是因为他的敌人根本没想到他会逃到山上去,山上缺水,也缺少食物,他凭什么生存下来?
他有很多朋友,在朋友那儿还有酒喝,但这六天来,他根本没有去找他的朋友。
他当然挂念朋友,他们之间的友情总是那么珍贵。
天已经完全黑了,黑沉沉的。
白一凡决定下山找他的好朋友,这几天,他担心极了,担心朋友会被坏人抓走打个半死,他不能只顾自己逃跑而伤害了朋友。
陆七就是白一凡的朋友。
白一凡像黑狐一样越过两个山头,朝小山坡飞跑过去。
陆七就住在小山坡的茅屋里
陆七正坐在一根破木头上,看见白一凡施施然走过来,他抬起头张大嘴巴说不上话,陆七瞪着白一凡的脸,好像白一凡的脸开了五朵玫瑰花。
他不相信白一凡还敢出来走动,他应该躲藏在山洞或者什么神秘的地方,让别人永远找不到他。
陆七也知道白一凡的胆子很大,在所有小伙伴中,白一凡是胆子最大的,但没想到竟然胆子大到不怕死。
白一凡本就是一个不怕死的年青人。
白一凡看见陆七被吓到的表情,笑了笑,道,“我是人──不是鬼,你的样子好像看见鬼一样。”
陆七定了定神,说道:“你虽然不是鬼,但比鬼还要大胆,没有人会去捉鬼,现在有很多人要捉你,你居然还敢出来?”
白一凡笑道,“我为什么不敢?我现在就来找你,你最近过得怎样?”
“还能怎样?”陆七正想再说下去,瞄一眼坐在屋角的陆七娘,她正侧着耳朵听他们说话,陆七的娘亲眼睛不好使,正转过脸来,刚想问是谁来了?陆七示意白一凡走远了说话去。
两人转到屋背草坡上,陆七摸黑找了个草地,两人坐下来。
黑沉沉的山,风吹动树梢呼呼地响。
白一凡道,“这么多天来,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还好,我身子小,在哪都能藏人,这后山的竹林里,我经常呆在那里,他们也没找到这儿来,我娘亲说了,那片山上野兽很多,会吃人的野兽经常在山那边出没,你看那───。”他指着黑蒙蒙的高山给白一凡看,白一凡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儿树木茂密,果然是藏人的好地方。
陆七又接着说道,“你若不愿意走远,或者逃到那片林子里,他们就找不着了。”陆七认为,白一凡身材高大,手上还有些功夫,野兽再凶,他也不会害怕,他陆七可就不行。
白一凡胆子大,是小伙伴们心中的英雄,陆七害怕野兽,白一凡绝不会害怕。
白一凡苦笑道,“我又不是猴子,在林子里也无法长久呆下去。”白一凡望着远山,树木浓密,的确可以藏人,但不是长久之计,人要吃要喝,山上能吃的不多,能喝的更是没有,陆七正想说,他愿意送吃食上山去,白一凡却打断他,白一凡接着又说道,“他们已经知道是我干的了,掘地三尺也要抓住我,迟早他们会搜到这一带来的,我没有逃出城去,我估计他们第一时间封的就是四个城门,他们有人,也有这个能力。”
陆七也点点头,白一凡没有从城门逃出去,是明智之举,否则,早落入恶人之手。
“他们”当然也是要抓白一凡的那伙人,他们为什么要抓白一凡?
因为,白一凡差点把新郎气得吐血。
对于新郎来说,新娘被调包,难道新郎还能大大方方地原谅他?除非这个新郎是傻子。
李东家当然不是傻子。
李东家正是新郎。
李东家是李家村很有钱的财主,他花钱请人说媒,却娶了个窑姐,发生这么大件事,李东家当然不肯放过白一凡。
因为,这件事是白一凡干的。
李东家有财自然有势力,对于一个有钱又有势力的人来说,要抓住一个陷害他的人,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李东家到现在还没抓住白一凡,李东家的心头之气到现在还是气鼓鼓的。
不是陆七怕死,陆七很清楚,如果白一凡落到李东家手上,能活下去的机会几乎为零。
除了让白一凡去死,李东家不会给他第二条路走。
山上呆不下去,山下更危险,那么,白一凡就必须远离古城。
在古城呆下去,迟早会被郑三抓住。
郑三是李府庄园的大都头。
郑三有一手好功夫,他要抓的人,从没有一个能逃得脱。
他现在要抓的人是白一凡,白一凡能逃得脱吗?
他又能逃去哪?
陆七瘦削的脸,显得忧心忡忡,他用愧疚的眼神望着白一凡,这件事,在古城也只有白一凡能干得出来,再说了,陆七是白一凡的好朋友,这是众所周知的,而李东家要娶的人,正是陆七的心上人,白一凡难道能见死不救?能眼睁睁看着陆七的心上人嫁给李东家?
当然不能。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用性命去帮陆七,也没有人敢这样做,唯有不怕死的白一凡,因为陆七是白一凡的好朋友。
好朋友有难,白一凡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当然,让李东家一下子明白这件事前因后果,还不一定是李东家自己猜出来的,李东家虽然不笨,但绝没有这么聪明,他之所以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有可能是别人告诉他的。
比如小白菜本人。
有可能告诉李东家事情真相的人,可能是小白菜她自己说出来的。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人,陆七就有这种想法。
“大概是小白菜供出你来。”陆七似乎对小白菜有成见,这句话道出他心中的成见,小白菜帮了他的忙,他似乎并不太感激,陆七又道:“我当时就说,窑姐的话能相信吗?”
小白菜的确是一个窑姐,能叫“小白菜”这样稚嫩的名字,小白菜的姿色真长得不错,小白菜当时不假思索就答应白一凡,她为什么这么爽快答应?难道她真的贪图李东家财富,希望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姨太太?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小白菜自己知道。
小白菜当时爽快答应了,大家也忘记问她为什么愿意,大家都急于教她如何应对别人的问话,当然,大家凑合教她的,大都是谎话,骗人的话。
白一凡也知道,骗人的话,就算说得再完美,终有被揭穿的一天,只是大家绝没想到,骗人的故事,一天还没到,就被人揭穿。
故事变成了事故。
陆七认为,变成事故的原因之一,也可能是小白菜本人。
小白菜代小艳出嫁的消息,也不到一天就被大家传开了,李东家的脸也不到一天就绿了。
白一凡摇头道,“不能怪她!”
就算小白菜出卖白一凡,他也怨不得小白菜,毕竟当时再无别的办法,只此一条路,这条路还是白一凡自己想出来的,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怎么能怪别人呢?
如果小白菜不愿意代嫁,当时大家还没法子救小艳。
既然李东家识破小白菜的身份,那么,小艳她爹也已经知道他女儿根本没有出嫁。
如果她爹知道小艳没有嫁出去,他一定不会放过小艳的,甚至会再次将小艳送进李府庄园。
如果是这样,大家的一通努力,就等于白折腾了。
白一凡反而很担心小艳的安全,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
白一凡问道,“小艳呢,她现在怎么样?”
陆七苦笑道,“你不担心自己,反而去担心她?”陆七并不是不爱小艳,他知道小艳暂时还是安全的,最危险的人应该是白一凡,最应该担心的人,也是白一凡。
白一凡摇摇头,坚持要问小艳现在的情况,“你还没告诉我,小艳她现在情况怎样?”
陆七道:“我也不知道,我进不了她家门,听说她父亲发现她没有嫁出去,就把她臭骂了一顿,说如果李东家来要人,他会亲自送她进李府庄园,小艳目前至少还不会有危险。”
白一凡摇摇头道,如果她爹又将她送回李府庄园,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但又没有谁能够阻止小艳她爹这样做。
唯一的希望就是,李东家不再会娶小艳,只有这样,陆七才有希望娶到小艳。
陆七道,“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白一凡伸手拍拍陆七的肩膀,道,“你我朋友之间,不应该客气。”
“出城又不能够,在山上也呆不了多久,都怪我不好,给你惹这么大的麻烦。”
白一凡生气道,“你说哪里话?我们是朋友,你小艳被人抢了,我能见死不救吗?”
陆七点点头道,“话虽是这样说,可现在这情形,我怕给你惹出更大的麻烦,郑三他们绝会放过我们。”,陆七的意思,白一凡当然听得出来,更大麻烦的意思,就是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李东家绝对不会放过白一凡的,就算白一凡认错也没有用,没有人会给他改正的机会。
有些事情本就没有改正的机会。
白一凡道,“大不了我就逃亡去。”
“你能逃去哪?”
白一凡望着远处的天空,天空下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古城?
白一凡道,“天下之大,总有能容我的地方,或许,天下还有另一个古城,一个很大很平静的古城。”
陆七苦笑一下,他不相信,但他不能阻止白一凡相信。
陆七想到另一个人,陆七问道,“不知高峰情况怎样?”
“他应该安全的,江湖谁敢动慕容府?”
慕容府在江湖上是武林大家,慕容高峰是慕容府的二公子。
陆七点头道,“对,他应该没事,最苦的人可能就是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陆七拍拍白一凡的肩膀,他心中所有愧疚都在手心之间,他对不起白一凡,如果不是因为小艳这件事,白一凡就不须东躲西藏。
白一凡是过惯苦日子的人,打从离家出走的那天起,他除了心中铬下他娘亲印像外,他已经一无所有。
苦又算得了什么?
白一凡笑了笑,道,“我会的──。”
忽然,四下里火光冲天,照亮了半个山头。
火光团团围住白一凡。
只见一人缓缓走出来,他昂天哈哈大笑“哈哈──!”。
白一凡坐着没动,他的脸色已变。
陆七霍然站起来,却没法移动脚步,他两条腿在弹琵琶。
他们心里都明白,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