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低头从容遐想的庄慧,忽然觉得眼前轰的落下一片阴影。一抬眼,江晓鸥已经坐在自己对面了。
“哎,想什么呢?都出神了。”江晓鸥笑的很有内容。
庄慧倏的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晓鸥,不觉一亮,这才几天不见而已,晓鸥直直的中长发已经变成了迷人的大波浪,半掩着脸。细长的手指把皮包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放,接着轻轻的捋了一下头发,打趣到:“又想你那天航哥哥呢吧?”
“没有,这不等你们傻坐着吗。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来。”
晓鸥煞有介事的伸出手腕到庄慧的眼前,一股淡淡的香气随之而来,庄慧知道,晓鸥用的香水价格不低。
“看看,15点整,我是准时到的,是你又到早了,303的早小姐。”江晓鸥,笑起来,真的很美。
晓鸥来自昆明,四季如春的城市,也给了晓鸥一个如春天般的性格:温暖、和煦。如果说,上天有的时候真的会特别钟爱眷顾一些人,那晓鸥无疑是属于这群人当中的一个。165的个子,皮肤白净,五官非常精致,尤其是眉毛,说不出的好看。这样的容貌摸样,又搭配了一个才情加灵性兼而有之的脑子,用庄慧的话说,做女人,就是要做晓鸥这样的女人。
是呀,晓鸥这样的女人,无论十七、八岁,还是如今的二十二、三岁,都是明媚动人的。或者连名字都是冥冥中特意为她预设好的,晓鸥的父母注定了会在天意的驱使下为她取“晓鸥”这个名字:早晨的一只白色的鸥。
庄慧有的时候会觉得晓鸥真的是只鸟,浑身白色,飞的轻盈,可是偶尔又会觉得,这白色的鸟,飞在清晨的海上,美是美,却有几分孤单。
晓鸥有段青梅竹马的高中恋情,晓鸥没能如愿的和男友一起考上武汉大学新闻系,有情人,最终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北京。
庄慧清楚的记得,那年早春,恍惚记得也是3月吧。寒假结束,大家刚返校没多久,庄慧在自己的枕头上发现了晓鸥写的一张条子:我去武汉了,帮我把病假条交到系里。
庄慧很快就联想到晓鸥说过,她的青梅竹马说武大的校园非常美,有桂园、樱园、梅园、枫园和湖滨。樱园是最美的,站在樱园楼的楼顶,可以看见珞珈山。樱花树下有情人坡,每年春天樱花开的时候,坡上就会坐满情人。
晓鸥去武汉,是去看樱花了。庄慧早就注意到,晓鸥有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用眼睛追随那些出双入对的情侣们。那追随的眼神里的意思,庄慧比任何人都明白。
记得有一天下午,庄慧从图书馆回来,看见晓鸥独自一人在床上躺着,脸朝着墙。庄慧以为她睡着了,蹑手蹑脚的往里走,忽然发现晓鸥其实不是在睡,而是在哭。
“晓鸥”,庄慧关切的叫了一声,轻轻的走过去,坐在晓鸥的床上,她看见晓鸥带着耳机在听歌,手里拿着磁带的歌词。
庄慧拿过歌词一看,是孟庭苇的《心电感应》:
如果你听见风中有些动静
可能是我在想你
如果你发现梦中有些谜语
就是我在呼唤你
因为爱容易败在时空距离
把默契消磨殆尽
我爱你这心情总无时无地
不犹豫飞奔向你
爱最苦莫过于 莫过于相思两地
爱无法亲手去传递
所以我很努力很努力的想你
希望你心电感应
我忽然听见风中好象有些动静
是不是你发出回应
如果我在今晚梦中能遇见你
请拥抱我在怀里
庄慧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是能说什么呢?庄慧什么也没说,只是拿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晓鸥和青梅竹马就这么遥远的恋着,偶尔打打电话,北京到武汉,地图上不过短短的那么一段,可是架上电话线,就变的很长很长了,打电话的钱,是两个穷学生必须要算计的事。
写信,成了廉价又美好的手段。写过来,写过去,一写就写了大三了。
每天上午10点,邮递员会准时来到学校,把厚厚的一摞信和包裹单交到传达室大爷的手里。学校门口的传达室,是晓鸥最常去的地方,一个分信的大柜子,按照班级被隔离成无数的小格子,像个巨大的蜂窝砌成的一堵墙。
墙里是传达室的大爷,慢吞吞的一封一封的看,一封一封的分。墙外是晓鸥,耐心的等。
也只有等!
上午10点,对晓鸥来说,是个特别有意义的时间。没课的日子就不用说了,如果有课,下课后的晓鸥总是会很快的走出教室,知道的人都知道,她准是去传达室了。
隔着蜂窝,晓鸥看传达室的大爷一封一封的开始分拣信和包裹单。晓鸥的眼睛会死死的盯着新闻系94级那个格子,一旦有信被放进来,晓鸥就会马上去看收件人是不是自己。
偶尔下课晚了,晓鸥来了,发现大爷已经分完信了,瞥见新闻94的那个格子早已经有信的那瞬间,晓鸥会变的有点兴奋,仿佛幸福早就提前到达了,一直在那里等着她来。
一封一封的看一遍,有,你会看到晓鸥嘴角透出的微笑。没有,就再看一遍,或许自己看的太快,漏掉了。再看一遍,原来真的没有,晓鸥会很失落,然后走开。
晓鸥会在心里默默的跟自己说:还有明天,今天没有信,明天就差不多该有了。
晓鸥的床头,有个不大不小的箱子,上面有一把锁,那里面装的都是信,满的,快一箱了。
庄慧拿着晓鸥留下的假条,脑子里想着:也不知道武大的樱花开的怎么样了?
一周后,晓鸥从武汉回来了。
一天下午,宿舍里就剩晓鸥和庄慧在,庄慧忽然问晓鸥:“武大的樱花美吗?”
晓鸥很神秘的打开她的小箱子,拿出一个日记本,很小心的翻开,纸页里夹着并蒂的一对樱花,白白的花瓣,红红的几丝细蕊,还有一片叶子。庄慧看见这被压得扁平的樱花,在阳光里闪着亮。
“这是武大的樱花吧?”
“嗯。”晓鸥说。
“真漂亮。”庄慧赞叹道。
思索了一下,庄慧还是问了:“会有结果吗?”晓鸥的眼睛里,复杂极了,然后说:“我希望会有。”
晓鸥的回答,让庄慧的心紧了一下。
5月了,离看樱花的日子才过了没多久,庄慧在宿舍看书。门开了,晓鸥进来了,看了庄慧一眼,晓鸥忽然泣不成声。
看到晓鸥这个样子,庄慧知道出事了,出了大事!
晓鸥眼里,都是泪,她伸手把信递向庄慧。庄慧接了,把信送到眼前,信上只一行字:飞鸟和鱼纵然相爱,又该在哪里筑巢!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晓鸥忽然疯了一样,开始翻磁带,终于找出来那盘齐豫,把磁带放进随身听,晓鸥戴上耳机,忽然异常的平静,那首《飞鸟和鱼》的歌就这么刺进了晓鸥的心里:
我是鱼你是飞鸟
要不是你一次失速流离
要不是我一次张望关注
哪来这一场不被看好的眷与恋
你勇敢我宿命
你是一只可以四处栖息的鸟
我是一尾早已没了体温的鱼
蓝的天蓝的海
难为了我和你
什么天地啊四季啊昼夜啊
什么海天一色地狱天堂暮鼓晨钟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
睡不着的夜醒不来的早晨
春天的花如何得知秋天的果
今天的不堪如何原谅昨日的昏盲
飞鸟如何去爱
怎么会爱上水里的鱼 飞鸟和鱼
庄慧拿着信,也哭了。
晚上,熄灯了。4个女孩都没睡,可以听到晓鸥的床上每隔一会就是磁带倒带的声音,吱吱吱的一阵磁带快速转,咔哒一声按键响。3个人都知道,晓鸥在听反复的听那首《飞鸟和鱼》。
后来晓鸥跟庄慧说起:去看樱花时,青梅竹马就说过,将来毕业了,他不想回云南了,他想争取被分配在武汉,武汉机会多。
晓鸥玩笑着回答说“咱们还可以一起去北京,当北漂,北京机会更多”。
青梅竹马一脸认真的回答:“北漂?说的轻松,户口怎么办?房子怎么办?哪个大单位的招聘第一条不是本市户口呀?我总不能老做合同工吧?没户口,就是黑户。”
晓鸥只是笑,笑的,一如她的家乡,灿烂的昆明。那个时候,晓鸥是一只孤飞的、白色的鸟,没有人知道,晓鸥的内心是多么的惶恐。
庄慧听了,说:“认了吧,晓鸥,可能他是对的,你看那些四年级的师哥师姐,一到毕业,还不是被活生生的拆散,早散了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总还有以后,以后你会遇见更好的。”
三年级的晓鸥,失去恋情的晓鸥,不再写信了。后来也有他人来追求,晓鸥也常常出去约会,可是都不长,一个月,两个月,就完了。
再后来,晓鸥,就一直一个人。
一直到毕业,晓鸥始终是一个人。偶尔和庄慧一起去逛街、看看电影,也时不时的当当庄慧和天航的电灯泡。直到现在,庄慧一直记得晓鸥当初的那句自问自答的话:也不知道我在他眼里,究竟是飞鸟还是鱼?
庄慧的恍惚,只是一瞬间,晓鸥的事,在脑子闪过,不过几秒种而已。
“最近忙吗?”庄慧随意的问。
303的四个人里,海灵回上海了,周映在天津,就只有庄慧和晓鸥在北京,平时见面的机会很多。
“还那样吧,忙惯了。”晓鸥回答到。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们拿老板对你有新的表示吗?”晓鸥一脸坏笑。
“别瞎说,没有的事。”庄慧反驳道。
晓鸥忽然拿腔拿调的说:“咱们天航哥哥是不错,大外交官,不过到底是公务员,收入微薄了点。这个Jason可不一样,家族企业,底子很厚呀?哎呀你说他要是真看上你,他和陆天航你会选谁?”
庄慧瞪了晓鸥一眼,说到:“编故事的好手呀你,怎么不去当编剧呀……”
庄慧还要接着说,晓鸥忽然打断她,“看,那俩来了。”庄慧回身一望,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看见周映和海灵一起张望着,正等着过马路呢。
周映,毕业后回到天津,依靠父亲的关系进了外经贸委员会,成了公务员,羡慕死那些打破脑袋要进部委留京的男生了都。
海灵,则是绝对另类的新派女子,不屑于去面试、求职。海灵,总是高高的、在上的。她毕业后回到上海,自己开了个小公司,专门做红酒的生意。
这两人,一官一商的推门进来,微微一扫,就看见庄慧和晓鸥了。
刚坐下,海灵就说:“这破天真够冷的,都3月了,还这么冷,不是说阳春三月吗?哪有春天的样儿呀?”
“阳春三月,说的是阴历,不是阳历。”周映接茬道:“谁让你学洋鬼子,大冬天的穿裙子,冻死你。”
4个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