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房间的灯烛斑斑点点,董渭枯坐书凳,看着窗外闪烁的星光,发出唏嘘的感叹。
穿越到了今天,董渭算是真正了解自己的处境,原本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凡人,莫名其妙的来到明朝一个藩国当世子,而且这个藩国还极其硕大,犹如北美腹地,如何能让董渭没有别的念想。当初重生时看着自己小胳膊小腿,两眼摸黑,只能胡闹一番作为掩饰,但随着了解深入,慢慢自己体内那枯萎的野心如同杂草般疯狂滋长起来。
世子,世子这是一个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称谓,预示着权利,梦想与丰碑。前世董渭作为一个凡人,这些东西离他实在太远太远了,而今却仿佛唾手可及,这也是董渭进了王城便拼命表现的原因,意在先声夺人,没人能知道国主还会不会有子嗣,最后能继承王位的人是谁,董渭也不知道在朝鲜国内不可言状的深水中,有没有人一直窥视着这个位置,但是自己知道一定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价值,没有价值的人是会随意摒弃掉的,董渭在前世就心知肚明。
烛灯下,斑斑光点映在《朝鲜堪舆全境图》上,海图内标注的区域与一些空白的区域却让董渭沉吟深思,地理环境大致变化不多,但有几个点却异常突出。
黑海与里海的海域藕断丝连;苏伊士城的水道正被地中海与红海侵蚀;喀山汗国境内的乌拉尔山峰高达六千余米,山脉更是直接延伸到了里海,四周就没乌拉尔河啥事,而是变成河流密布的沼地泽国;大吕宋的巴拉望岛也从左侧换到了右面,还从横起变成竖起;库页岛也争气居然与虾夷岛(北海道)连成一块,且说虾夷岛向北偏移,让自己的凸头直接没入库页岛凹槽里,连津轻海峡都改成大浦海峡呢,可能就是变大了吧!
其余空白之地,没有相应的地图,董渭也只能遐想一番,直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冬日天晴,正是暖日灼灼的好时光。南畿府的朝鲜王城内一番繁忙,内外要道布满了哨岗,宪兵,身着肋骨式服装的军官与各式朱明服饰的贵人都井然有序的在王城城门屯驻着等待,远远望去,城楼上数面太极王旗迎风飘扬。
“进”宪兵的一声大喊,王城大门缓缓打开,各式臣工贵胄鱼贯而入,往王城内的谨身殿走去,今日将开展一月一次的大朝会,颁布法令勾画施政纲领,将一月存在的困难与意见进行汇总。
王城内,臣工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有些在交谈,有些在倾听,大体无非要事有二,一为国主携世子北上册封;二为世子与枢密院,军机处的文武中枢大员交涉中,智敏皆备,赞王室称后继有人。
朝堂内,你方唱罢我登场,来来回回兜了无数个圈子,才终于定下了北上册封的航行路线,随驾的防务部队与陪同人员。董渭独自蔫在檐台上无精打采,说好的听兵学政,董渭知道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连笔记纸稿都准备整齐了,却来看这些,真真效率一点没有。
董渭的皮赖相可能是惹恼了谁,就有部大员站了出来说道“今世子听闻臣工论争,可有感悟!”。
“感悟!你他娘的好意思说感悟,我都快睡着了,尽是些狗拉羊肠子”董渭腹诽道。
董渭看着臣工,瞄了一眼朱守正,见没啥反应,只得硬着头皮说“我认为,以后这类事情就不必在大殿上说。大家时间都挺宝贵的,以后这样会议简明扼要最为重要,呵呵呵”说完也觉得尴尬。
“世子可是觉得不耐,这是我朝鲜礼节拜访宗主国……巴拉巴拉”。
董渭看着这名大员叨叨的说了一通,心里苦闷不已,先前在英武殿真没这些屁事呀,咋大朝会就这个样子,想了想才回过味来,这真正的决策呀都在小班底里酝酿出来的,这大朝会呀就是个茶话会,随便出来些人叨叨几句,大概也就是走了趟民主形式,想到这里董渭就不想搭理人了,襒着头随意听着,还不时点点头,示意你都对,你说的都不错。
殿内的臣工那个不是奸滑如油之人,一见董渭这番做作皆知世子已明白其中关窍,不是个好糊弄的主,都憋住笑等着收场。
少旬,等大员停住话头不说了,这时董渭站了起来一味鼓掌,还煞有其事的鼓噪臣工们一起热烈鼓掌,表示自己受教了,拍的两手通红,羞的某部大员恨不能自扇嘴巴,本意试探,不意却让自己骑虎难下。所以历朝历代都会有人,试探新主深浅的,董渭侥幸过关。
董渭的皮赖样子惹得朱守正好气又好笑,好笑无非是该部大员以头击石落了个红脸,自找的怨不着人,毕竟朱守正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好气的却是董渭用这般方法来应对,没有半分人主模样,当日朱守正可是上盏茶水让其润喉,按下了话头,其人也是人精就坡打滚互存了体面,那如董渭般鲁莽无知,看来世子要学的还有很多。
朝会开始议事地方政府的实际工作,谈论地方上的春种下发落实,海关船舶司的船只进出数量,各种工坊制作原料的供应问题等等都进行探讨,决定后开始颁布中枢行政令,董渭也在一旁认真的记录着,根据记录董渭还在纸稿上画出部分物运货品进出量的抛物线图表,让侍候一旁的侍从也看的新鲜。
朱守正处理着朝政也关注着世子,看到世子煞有其事的学习记录也感新奇,朝议眼看就要结束了,东昌府才提禀金银矿区内积水抽去缓慢,还需要时间调剂等等,顿时引发枢密院大员们的一致埋怨,枢密计相柯宏魁更是指责东昌府里知政要员蒙蔽王室,中枢,东昌府的地方官员与矿区里面的私营矿主互相勾结,蚕食国家利益云云请国主磔其官员,斩私人矿主等等之虎狼之言,惊的东昌府官员冷汗频出,亡魂大冒。
董渭看着柯宏魁顿生好感,这种不怕得罪人,只一味维护王室利益的臣工,得大大的感谢与支持,才不负人家的热血肝肠,看见董渭跃跃欲试的模样,让殿内各部臣工大感奇妙,盖因矿区内利益早就犬牙交错,各方势力都浸入其中,但但一文律令便要恢复清明,无疑水中捞月。
朱守正还在与杨相交换意见之时,只见董渭伸出双手对着谨公主,连续比划着“八”的字样,朱之瑜看着董渭在檐台上又蹦又跳,比划过来比划过去,瞬间明白过来。大步上前秉道“世子智慧过人,今可询问世子意见否”。
枢密杨尚壑抬头看向国主意为暗示,朱守正沉吟一下道“准”。
董渭屁颠屁颠的从檐台跑了下来,对着东昌府官员问道“请问大人名讳”。
“下官姓严单名译,从东昌府知府之职”东昌府官员拘谨的回道。
“哈哈,严知府,久仰久仰,哈哈哈”。
董渭的皮赖子样,惹得朱守正暗自紧锁眉头,朱之瑜也只低头看着地板,害怕董渭出些洋相让自己丢脸。
“严大人,矿区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吧”。
“回世子话,日子是不太好过,矿主之间不是械斗,便是为了地盘厮杀,今日水漫矿洞,明日塌方沦陷,整日忙的焦头烂额,出矿却不多,让人耻笑不已”。
“严大人太过自谦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问题”。
“世子这话,让我惭愧”。
“别别,这有一说一,严大人辛苦,别人不知其中苦累,我是明白的”董渭安慰道。
看到董渭打黄腔,朱之瑜正准备制止,却让杨尚壑用眼神劝阻。
“谢谢世子体谅,地方官员的苦楚呀!世子日后定是一代明主之姿”严译知府也小小拍着马屁。
“真的,你这般觉得”。
“是,下官是这般觉得”董渭的无耻超越了严译的认知下限,只得尴尬回到。
“严大人,那你给我说说,这些个私营矿主是如何穿插进来的”。
“啊!”。
“就是谁如何允许私人开设矿区的掘矿开采的”董渭这刻的问话,异常严肃。
“这原本就是早先人手不足,让私矿主开采以补充劳力不足”严译听见话风不对,急忙辩解道。
“那即是补充劳力不足,开采后可是全额缴纳?”。
“那里可能,开矿的人手都是私人矿主自己蓄养的,再加上可能隐逸的矿石,只要能缴纳足够的矿石银锭,便算佛祖保佑了”。
“严大人的意思,就是连基本的矿石银锭也缴纳不足哟!”。
“是呀,各种事情频发,不敢胡说足额缴纳”严译也说的小声许多,大约是察觉到了不妙。
“严大人,那就没再想想办法,增加增加产量”。
“世子,下官冤枉呀!每次下官前去劝告私家矿主增补产出,不是人丁不够就是各种不虞之事频繁,下官也作难呀”严译只能继续给自己辩解。
董渭埋头走向檐台,柯宏魁大步上前挡住董渭去处,急促的说道“世子,不可盲听涂说,这分明是个奸诈小人,只是油滑不沾手,国帑断断不能让这种小人贪了去呀!世子”说到这里,柯宏魁直接跪了下去,意图扭转董渭思想,不要被人蒙蔽。
“世子,世子,此栽赃于下官呀!世子明察”严译也大声呼唤起来,引得殿内臣工咂舌不已。
董渭小心扶起柯宏魁,看着那焦急的表情,沉稳的说道“这等大事可托付予柯相吗?”。
“可,吾不是贪墨之人,必不负所托”。
董渭拍了拍柯相手背,大步走到朱守正座前,跪下大声说道“严译贪污,勾结私营矿主,盗窃国帑私肥其家,扰乱国家金融秩序,窃取国家剩余价值,恳请国主,斩杀东昌府严译并其三族,抄没东昌府所有相关官僚,清查所有私营矿主,重新洗牌,再做甄选”。
董渭话语一出,殿内犹如火山喷发,太过震撼了,严译的猫腻在场的臣工都稍微知道些,不过手段圆滑没逮到大的把柄罢了,不然早就下罪了,可世子的这番言论,却让人不解,盖因覆盖太广,惩罚太重,如此后谁来开采挖掘呢。
“世子兹事体大”柯宏魁也惊呆了,连忙劝阻到。
“是呀,世子斩杀三族恐怕会伤及无辜,还望慎重”侍从室机关长沈炼也劝道。
“存孝,不怕首尾难续吗!”国主朱守正也问道。
“怕,真的很怕,但不能就此纵容,我更怕此风滋长,以致亡国灭种。询问再三,对于私营矿主的百般狡赖只作不识,不做修改一味将息,国帑的获取牵连全国金融,严译心知肚明,却屡屡放手,个中滋味只怕严译大人心里明白紧”董渭答道。
董渭说完,殿内臣工一时也消化不了,董渭只好耐心的等待。
“世子是否过于苛刻,此不过贪墨之罪,连带斩杀三族”。
“你是谁?”董渭转头看去,一名穿着白色肋骨军装的武官还在指挥宪兵绑缚瘫软倒地的严译。
“此人军机处下辖两府之一,内务府宪兵署署长许孚远”谨公主朱之瑜咬牙切齿的介绍道。
“将军是抱怨我嗜血残忍”董渭也不解释。
“不敢”。
“原来是不敢,也就是承认世子嗜血残忍”董渭的自嘲让殿内臣工汗毛炸裂,哪有编排自己如此深刻的,别的君臣都要做作一番,这位世子可是体面一点都不要。
“诸位臣工可知一个国家分成几种阶层?”。
看着燕雀无声的殿内,继续说道“国家只分作两个阶层,一曰统治阶层;二曰被统治阶层。而王室贵胄,中枢部员,全国官僚便是统治阶层,用无偿的方式向个人,团体征收金银与实物获取税赋。但是统治阶层不生产财富,只从事财富的分配,所以任何统治阶层贪墨受贿的现象都是百姓难以忍受的原因“。
”将军以为贪墨是小事吗?因为贪墨受贿必然引起不公,这就是动荡之源。而税赋是依靠武力为基础,律法为导向原则性的强制征收,这本来就是征加到被统治阶层的一种剥削,双重的不公平,都是小事吗?“。
”而统治阶层依靠税赋来调节国家收入,进行全国财富分配,这严译掌控着这些金银矿,国家依赖这些金银矿制作为国家货币国帑。国家就是用这些金银来计算全国财富分配的支出与获取,他严译与这个矿主分配一些,那个矿主收敛一下,这公平计算的方式就被打破。比如某地银一两可购谷米十斗,某地银一两只能购买五斗,国家可以计划把谷米综合化作一两银子七之八斗,平掉两地差异,可他严译将隐逸的银子掏出,最后到底是多少两十斗,就没人知道,再通过低买高卖,最后席卷了多少谷米都无人知道,他必说是一两五斗,可是剩余的十斗一两的谷米却不在了,长此以往,国家的金融储备便没有了,如遇天荒地旱,国家连救济粮的银子都拿不出,糜烂一国,如何办理。你们还敢说他严译不该杀”。
董渭的发言如黄鈡大吕,让人醍醐醒脑震耳发聩。
董渭用经济学算法给朝鲜臣工们好好上了一课,看着臣工们恍然觉悟的表情,感觉如三伏天喝下一大碗冰酸梅汤的感觉,装逼随风装逼快乐呀。
“可是斩杀三族,也……”。
“将军,请记住-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董渭铿锵有力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