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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人生如戏

早上,若溪要坐三裘赶的雪爬犂回队上去,碧野就在门口送她,没有拥抱,两人握着手,若溪说:“千万要小心,千万要注意身体,我在等你。”两人小声说话,三裘装作听不见。

若溪回托合塔尔的时候,碧野正在看云燕儿的演出。

舞台在林边的一大片雪地上,后台化妆就在密密的桦林里,观众站在大渠的一面儿坡上看。

今天的节目有《智取威虎山》中的一场,云燕儿扮小常宝。要出场了,演常宝爹的男演员因为吃了太多的抓肉,晚上又着了凉,闹起肚子来。云燕儿从林中飞出,把碧野从坡上拉下来,拽进桦树林,云燕让碧野脱掉大皮裤。宣传队长一看:嘿,皮帽、皮袄、黑棉裤,不用换服装,脸上画点褶子,行,就是他。

云燕儿又跟碧野搭档演了一回戏,想起来疆的火车上;想起从1967年起,云燕儿娘“眼镜”跟碧野家的势不两立现在,已经整整八年了;八年了,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八年了,碧野不知道她对自己有怎样的思念和牵挂。

“八年了,别提他了——”这句台词,碧野是饱含真情说出来的,悲愤苍凉,震得树梢的雪花儿簌簌落下。

“……从此我充哑人,女扮男装……”云燕儿珠泪如雨,唱腔高亢激昂,带着愤怒和悲伤。

半面儿坡上掌声雷动。

谢幕回到树林时,迷糊娘子已经抱着碧野的大皮裤,等在那里。

“脱啥子脱哟,这么冷的天,要是冷到喽,可咋蝈好欧,几十天撅可就白泡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帮碧野套上大皮裤,还斜眼瞅瞅云燕儿,不由分说拉起碧野就走,碧野回头看看云燕儿,她怔怔地站在那儿。

迷糊娘子端来了热腾腾的药汤,让他马上泡脚。

大家可以休息两天,收拾行装,等队上的大车来。

有人说,到山上挖野葱去。

大家准备好口袋绳索和干粮,还有一个扁U形的大蚂蟥钉。东方刚泛鱼肚白,就上山了。穿了两个多月的棉裤加皮裤,刚一脱掉,碧野感觉身轻如燕。

沿着一条小山谷往里走,过了遍开野花的青草地,便到了这道山的背面。山的背面是挺大的一个山谷,绿草如茵,几处蒙古包上炊烟袅袅,雪白的羊群东一处西一处的,骆驼恬静地卧在蒙古包跟前,马儿悠闲地吃着草,一匹大公马正甩着长鬃跟几匹母马调情,小马驹撒着欢儿。背阴的山岩上满挂着些爬山松,远处是郁郁葱葱的松林。仰望巅峰,白雪莹莹正像蓝天上的白云;蓝天上白云朵朵,恰似巅峰上白雪莹莹;也分不清哪片是云,哪朵是雪;几只苍鹰在蓝天翱翔。要不是有几面革命大旗高竖,还真让人以为是走进了世外桃源。

一个哈萨克小伙飞马过来,他用不很流利的汉语问道: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拔野葱。”

小伙又问:“有介绍信吗?”

大家摇头。

哈族小伙说:“边疆禁区,通行证的要,苏修特务大大的,我的——是民崩。”他把“兵”说成“崩”。

听着真别扭。

野狗赶紧上前,掏出鼓鼓囊囊的烟荷包,笑容可掬地说:“交路打死,甜麦克塔尔塔的(哈萨语谐音:同志,请抽莫合烟)。”

哈族小伙很高兴卷了一支,又拿那大大的烟荷包往自己的衣袋里倒,然后瘪瘪地递给了野狗,野狗捏捏,好像是还有点儿。小伙指着陡峭的山崖,说那上面有野葱,让碧野他们不要再往里面走,他临走还不忘说了一句:“你们下山的时候,到毡房来喝茶。”

野狗扬扬手里的烟荷包,又捏捏,冲大伙嚷嚷着:“都把烟口袋拿出来,给我匀点,不然一会找不到你们,还不得闷死我。”他的烟荷又包鼓起来了,便哼着戏文,很得意地装进了衣兜。

有人指着山崖惊奇地说:“看,北山羊!”

北山羊是野羊,听人说以前山里很多,现在已经是少见了。大约有十几只北山羊在峭壁上跳来跳去,像芭蕾。碧野被它们的舞姿吸引,忽然发现还有几只狼也在半壁上,那狼的颜色同山崖一样青灰,如果不动还真的发现不了呢。

那群野羊跟狼不一会儿就都消失了,大家开始爬山。看着不很陡的地方,一到跟前就不是那么容易上了,四肢并用,那才真叫爬呢,向下看就不由得两腿发抖,这光滑的石头上怎么可能有野葱?碧野在怀疑哈族小伙把他们给耍了,可有位拔过野葱的说,上吧,就是上面才有。

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爬上崖顶一看——嚯,山外还有更高的山,在不很陡的山坡上东一簇,西一簇的长着野葱,拔一棵剥去桔红色的皮儿咬一口,辣得直流眼泪。

那时候以粮为纲,队里基本上不种菜,每人二分自留地,也都种了土豆来补充口粮的不足,一年四季很少见到青菜。青黄不接的时候,这野葱可就是好东西了,带回队里一家几棵分分,那是多有面子的事。大家纷纷取出蚂蟥钉,分散开去,没用多大一会儿的工夫,就各自按估摸着能背回工地的量挖够了,装袋捆好,抽个烟,太阳还不到头顶。四处转转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宝物。

清凉的风,清凉的泉水,青山绿树真叫人流连忘返。

宝物谁也没寻见,稀罕点儿的东西到有两样:野狗提回个大鹿角,另一位愣头青小伙儿抱回一只小狼崽。大家玩了一阵,都让那小子把狼崽放了,可他偏要带回去当狗养,说养大了让它配狗,好下大狼狗,说警犬都是狼配的。

背的野葱很多,慢悠悠地走,天黑了才回到工地。吃完饭,照例是念小说的时候了,忽听得,由远及近传来几声狼嚎:呜——呜——,小狼崽也在地窝里叫起来,不一会儿地窝的四周狼叫声此起彼伏,地窝顶上,有扑通扑通的声音,大家都屏着气。天窗的塑料布被抓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有人喊起来:“狼要进来了。”

“怕个球,咱这么多人,进来打死吃狼肉。”

“快抄家伙!”有人大声喊。碧野随手拎起了他那把长把儿斧头,大家都跳起来,铁锹、十字镐,什么顺手拿什么。老张的大电筒照着天窗,见有狼跳来跳去。手里有了武器,大家的心都踏实多了,可狼叫声似乎多起来,远近都有,地窝顶上,仍有狼窜来窜去的声响。

突然听到了黑旋风在门外嘶鸣,那紧急的马蹄声撞击着碧野的心,那马于他有救命之恩,他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对着门正有两对闪着绿光的眼睛。碧野看见黑旋风正转着圈儿,不时地奋起铁蹄,几道绿光在它左右飞来飞去。他碧野抡圆了长斧不顾一切地冲过去,门口的两只狼闪开了。

碧野冲到了黑旋风的身边,有几只狼向后退了一点。突然有一只向他扑来,箭一般地。他刚扬起斧头,狼已在他的面前腾空而起了,碧野一猫腰,觉得额头被爪子挂了一下,皮帽飞了,一转身,那狼还没落地就被黑旋风扬起后蹄踢出一丈来远,碧野纵身一跃手起斧落,利斧劈断了狼腰,听得一声惨叫。

绿色的眼睛又退得远了一些。老张打着大电筒冲出来,后面涌出了十几条光棍,手电光照着门口那只狼,那是只正在哺乳的母狼。听师傅讲,狼怕火,怕灯,可这匹狼,似乎什么都不怕,它没有退缩,那双闪光的眼睛与人们对视着,碧野的长斧飞过去,就可以准确地砍中它,可它没有动。稍远点儿的一双双绿光来回地窜动,狼似乎在部署新的攻势。

“快把狼崽放出来。”有人大喊。

“快去!”老张大声地命令。狼崽被提出来放在地上,人们闪开一块空地,母狼小心地走上前舔舔狼崽,看看人们,张开大口轻轻衔起狼崽跑了,渐渐地绿色的眼睛都退去了,碧野转着圈儿看黑旋风,全身摸摸,并没有伤。

“谁把我的马鬃剪了。”他愤怒地大喊。

人们把那只还有口气的狼打死了,拖进地窝子来,那是条男狼。大家七手八脚 一边剥皮,一边讲着刚才的惊险。碧野一句话也不想说,迷糊娘子往他额头的伤口上摁棉花灰,老张卷了一支挺长的烟,点燃了给他,说:“抽一支烟,压压惊。”

碧野吸了一大口,眼泪呛出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抽烟。

“谁剪了我的马鬃!”他咳嗽着喊。

“行了,鬃剪了还能长出来,可你刚才冲出去,多危险呀,看都没怪罪你,你还来什么气呀。”老张坐在碧野的身边说。

他觉得老张说的在理,可他不能不救黑旋风,他心里想:“是谁把黑旋风的鬃给剪了?”

那个夜里大家美美吃了一顿狼肉,碧野一口也没吃。他把那男狼的骨头拿到山坡上埋了,做了小小的坟墓,树了一块木牌:“狼父之墓”。

那张狼皮归碧野了,后来就一直铺在他的车前板上当坐垫。

第二天早晨发现,野狗拉柴禾的那匹骡子被狼掏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死在地窝子后面。

师傅赶着大车来了,带来了碧野的前套马,光棍突击队又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东西,回家去。?那张狼皮归碧野了,后来就一直铺在他的车前板上当坐垫。

第二天早晨发现,野狗拉柴禾的那匹骡子被狼掏开了肚子,肠子流了一地,死在地窝子后面。

师傅赶着大车来了,带来了碧野的前套马,光棍突击队又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东西,回家去。

在装车的时候,碧野看到有个口袋钻出几根很粗的黑毛,他抽出来,是长长的马鬃。

马鬃马尾是很值钱的,一般的马没有黑旋风那么好的鬃和尾,也没有那么多,黑旋风的鬃和尾加起来大约能卖几十元,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那个装着马鬃马尾的口袋很特别,蓝底白花的布,碧野认识,那是迷糊娘子的口袋,于是他什么也没说。

从大龙口赶车回家,归心似箭,碧野回到家,那已经不算是家,母亲不在,能算是家么?

天渐渐地黑了,夜渐渐地深了,没有点灯,屋里已经不生火,阴阴的冷,碧野啃了几口从大龙口带回的干馒头,喝几口凉水,躺在土炕上,凄凉孤独袭来,蛐蛐儿叫着,老鼠窸窸窣窣的。

若溪带了建华来,还带来了吃的。碧野连忙点起他的大马灯,灯罩子擦得贼亮。

若溪让碧野讲大龙口的故事,建华也听得很着迷,她甚至流泪了,说:“那个狼爸爸一定有很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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