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域,荒无人烟贫瘠之处,一派寂寥颓败景象。
大地暗沉,乌云遮日。
须发皆黄的灰袍道人定立在虚空之中,目露精光,衣袍猎猎,口中念念有词,苍老的左手掐诀捏印,杀意弥漫四野。
丹田内,千年祭炼的证道法器,形成一条光之匹炼,跃然出现在右手掌指之间,一寸大小,不断震颤,散发出荧煌,将入目之处,皆染上一层赤色光彩。
突然,洪钟大吕般的道喝声响起,鲜红精血夺口而出,奔入证道法器,映染光华收敛,暗色符文突现,使其更为凝实,忽圆忽扁,忽长忽短,形态变幻不止。
心随意动,刹那化作丈长宽剑,从指尖跃出,在虚空中闪没,疾疾射向狰狞之地,朝着遮天蔽日的黑气斩去。
宽剑堪堪触及黑气,立刻爆发出光焰与轰鸣,贯彻天地十万里。
狂风乍起,飞沙走石,绵延的山脉夷为平地,长河为之一空,乌云皆散,大日光辉被烟尘阻隔,本就迷蒙之荒野,仿佛陷入混沌不分,天地初开景象。
“逆转乾坤,法相天地。”
未待烟尘散去,道喝声再次响起,黄发道人霎时化为十丈之大,面庞冷峻,棱角分明的虬髯大汉,傲立于天地之间。
干枯的身躯撑破道袍,褶皱皮肤变得光滑,黄发转黑丝,清瘦苍老不见。
轻挥衣袖,迷蒙尽皆散去,证道法器倒飞而回落入右掌之中,再次变大,化为三丈赤剑。
须发无风自起,左手结出古怪的诀印,随着诀印的变化,九朵奇异的符印脱体而出,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围绕在身体周围,不停的旋转,端的是诡异。
摄人心魄的颂唱声随着符印的出现,萦绕天地间,分不清是人仙在歌唱,还是神魔在吟诵。
八角星芒出现在头顶,提剑重踏虚空,朝着黑气幻化而成的万丈千臂魔影攻去。
这一战便是三日,待再次分开之时,千臂魔影的千条手臂尽皆被砍去,遮天蔽日景象不复存在,成为了一团两丈之大,彷如玄色磐石之物。
天空中黑色裂缝交错,不知通往何处,地面沟壑纵横,其深,不乏万丈之巨,皆因大战破坏所致。
黄发道人恢复瘦削的身形,发髻披散,狰狞可怖的伤口遍及全身,鲜血早已干涸,皮肉残破,露体而出水晶般清澈坚硬的骨骼密布裂痕。
轻叹口气,一尊青翠光润的圆形玉鼎突兀出现在左手中,三足两耳,其上篆刻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轻点一指,玉鼎瞬间涨大,三丈左右,恣意散发着青色光芒。鼎壁上的花鸟鱼虫仿佛全都活了过来,流光溢彩,繁花似锦,鸢飞戾天,鱼跃于渊。
证道法器收入丹田,与身躯融为一体,口中颤抖的喝出:“以岁月为养,以吾身为祭,灭寰宇神魔之恶。”
以精血、修为为养,妖艳业火怒放升腾。霎时燃遍身躯。
不再迟疑,身影遁入玉鼎之中。
颂唱声再次响起,惊雷划破天空,七十八朵莲花虚影在大地绽开,玉鼎缓缓旋转,转足四十九圈之后,突然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已在逃到万里之外,玄色磐石的咫尺之距,轻易将其收入鼎中。
铿锵之声交击,磐石涨缩不定,此消彼长了小半日,依然分不出胜负。
待虚空深处,“灭”字从天而降,黑气方才急剧收缩,“斩”字从鼎壁浮现,顷刻间,便如霜雪遇骄阳般化为虚无,仅残留下一丝浊色,如水液般在鼎底流淌。
大日当空,朗朗乾坤,天地化清明。
嘲讽话语仿佛穿越千万年,从未知之地传来,在天地间回响,分不清男女,辨不明老幼。
“汝以身祭道,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只为困住我千年,值否?不明顺应天道,不知时移世易,尔玉鼎宗之人,一代又一代,个个都如此迂腐。”
黄发道人双眸暗淡,呼吸微弱,身影出现在玉鼎之外,衣衫完整,席地而坐,手抱子午诀,面色极为轻松,浅笑挂在嘴角,道:“何谓值得,何谓可惜?魂飞魄散如何,堕入轮回如何?吾只知宗令不可违,作为宗主,此等灾祸该当承受。”
肆意的狂笑传来,道:“千年尔,转瞬即逝,玉鼎宗气运已尽,待下次天命之时,看还有何人能阻我。”
黄发道人却不以为意,道:“此劫吾早已料到,遂打算将你与玉鼎逐入虚空,相信万年光阴,天地间定能出斩你之人,竟未竟之事。”
“你……你敢。”
黄发道人轻笑道:“吾之将死,魂飞魄散,何乎敢否?”
“汝可知万年后……”
惊恐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打断,“去”字出口,玉鼎落入虚空裂缝,消失不见。
“还剩三日寿元……足矣。”
掐算片刻,黄发道人欣慰自语。
伸手朝空中抹去,将打斗所产生的虚空裂缝闭合。望了望大地,却并未将满地苍夷恢复原貌,反而把佩戴在食指之上的石戒丢入深渊。
左手捏诀,从腰间令牌引出一丝神魂,右手托着证道法器,将两者合二为一,一段冗长的法诀出口,证道法器明灭三下,从原地消失,不知去向。
做完这些,终于松了口气,了却了一桩心事,面带微笑站起身来,朝远处走去,仅两三步,便消失在原地。
三日后,无名山上,无名峰顶,无字碑前,一道枯瘦的身影定坐在旁,头颅渐渐低垂,眼眸微闭,两行浊泪轻淌,呼吸止歇,无声无息的飘然仙逝。
天空晦暗,忽降大雪,凌冽寒风带着刺骨冰冷,吹遍大地,吹遍尘域,吹遍无名山,将化为一砵尘土的黄发道人卷向了天空,卷向了远方,卷走了过往的一切。
七日后,玉鼎宗内,黄发道人的魂晶碎裂,洪钟响过一千两百八十三下,昭告天下宗主仙逝,自此封山避世,不理尘事,不招募弟子,闭门谢客。
百年之后,浊域第一大宗玉鼎宗灭,宗内修仙之人一夜间皆亡。
一代仙宗谜一样的泯然于岁月长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