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头要说的大事是,老大家的延林和老二家的延森的乡试过了县考,学院里夫子们会带过了县考的学子去参加南明州的府考,商量盘缠的事儿。另外就是,商量老三家的延杨和老四家的延枫进学堂的事儿。
读书是农家的大事,但更是金凹村的金家族人的大事。除了那位传奇中的祖奶奶的家训外,还有就是近百年来金家的莫名没落。虽说这也是祖上有奇缘的族人给后世算卦过,说历经百年的没落是金家大劫,只要子孙后代不放弃,总会再起复。眼看着离祖辈预言的百年就要过去,所以这一代的金家后辈咬牙都坚持着送子孙去读书。多数人家是在村塾里读个两三年,由村塾里的夫子判定是否可以继续读下去。金老头那辈儿年轻的时候,时运不好,接二连三遇上灾荒年景,能供出老五这个童生已是极限。所以在孙子辈中,在保证不饿死家中其他娃娃们的前提下,供出了老大和老二家的孙子,这次轮到老三和老四家的了。
“你们也看到了,这次因为老四被困山火中,忽然想起年轻时候听老辈儿提及的偏方子,把命给捡回来了。后来因此又触发种菜的祖传偏方,竟试成了,菜长得更好更快,多卖了些银钱。这次留出延林和延槐的府考院考费用大致五两之外,还有十二两的余钱。按照老规矩,十两钱不动,以备不时之需,多出来二两正好等开春了再送一个去学堂。眼下刚进冬,离过年开春还有好些日子,大伙儿再努把劲,就能再送一个进学堂了。你们也不要说我老两口偏谁不偏谁,一家送一个读书郎,是我定下的大计。等明年老五家的也送一个进学堂了,花儿也出阁了,你们五房就分家不分户,都过一过自己的日子。你们谁有那个能力,就把家里其他娃供出去是你们的本事,我不干涉。”金老爷子的一番话,让阿至都目瞪口呆,太睿智了哇。虽然她也猜出金老头是看到了她的仙露儿,更增添了底气,但她喜欢,喜欢这样睿智通透的老人儿。之前她还对金家两位老人有点误会呢,看着老人们忙是真忙,但沉默也是真沉默,对儿孙们虽然不重男轻女,但也并没多少亲近,反而是对五叔和小姑多有偏爱。
另外让阿至感叹的是,原来金家的所有积蓄也才十七两呀。如果她知道一个农户一年到头能余下四五两都算顶天了,她就会对供出读书人的金家老爷子更叹服了。金凹村金家族人和外姓人家一半一半,金家也就族长家,隔房的金五太爷家供出两个读书人,年纪稍长,是个秀才功名,在村塾里任教,和金家老五是同仁。而小一辈里,族长家两个孙子,金五太爷家一个孙子,还有一户旁支金姓人家的孙子,另外就是金老头供出的两个孙子了,总共也不过五六人。相比金凹村的外姓人只有一个小辈读书人,也就是村长家的孙子,金家族人在这方面算是做到很好了。
其实金家和其他族人村人家一样,要省吃俭用供出两三个读书郎真的很艰难的。金老头和金大爷金三爷是同一个太爷,这个太爷和族长家的太爷是堂兄弟。金老头排行第二,当初老太爷过世分家得了十亩田地。金老太过门后,两口子也勤快,陆续添了几亩土地,迎来了长子,也迎来了饥荒年。好不容易熬过去,老二出生后又遇水灾,老三出生后又遇雪灾,老四出生后更是遇见战乱。待一切平歇下来后,老五也出生了,日子也顺了起来,才又添了几亩,凑够十八亩田六亩地,老闺女出生后长子也差不多十四十五了,老二老三都过了十岁,是田间好帮手,日子终于缓过来了。
本以为可以遵循祖训多供出几个读书人,结果金老头发病了,前前后后医治不少银钱,还欠下不少外债。最后还是咬牙供出的老五,以至于到了孙辈,没有能力在适当的年纪供他们上学。好不容易到了三年前,能余下十三两,就供老大家的娃,两年前再次供出老二家的。去年收成不好,没有余下银钱,便没有供出再一个读书娃。
一亩水田产量差不多300多斤,三税一,留下200多斤。而一个大人年消耗稻米也差不多两三百斤,这还得用粗粮来补凑。也就是说,农户一年到头其实也就整个半饱,其他就不用想了。金老头将水田稻谷卖银得五十四两。六亩旱地种的是地瓜两亩土豆两亩玉米两亩,地瓜一文一斤,亩产近两千斤,出息四两。玉米两文一斤,亩产三百多斤,出息不到二两,再添上其他豆类作物,勉强能有个三两出息。土豆三文两斤,亩产一千五六,出息三两多,也就是总共七十五两上下。去除税银二十多两,剩下三十两要买全家吃食,剩下的就二十多两了。两个读书郎每年束修四五两,书本杂费五六两,节礼等费用摊上个一二两,所剩不过七八两。再除开生活必须的开支后,人情往来上得摊上个二三两,剩下每年结余二三两已经是极限。这样每年能再供一位读书郎都得再咬紧牙关,以及期盼着家里人不能生病。金家如此,金凹村也是这般,谁家不是勒紧裤腰带咬紧牙关过日子呢。
“爹,您作主就是,儿子(儿媳)没意见。”金家父辈表态,反而是金花儿有点不开心,正要说话,被金老太拦住了。
“谢谢爷爷的栽培,孙儿一定发奋努力,为家族争光。”两个读书郎和新晋的两个读书郎自是热血沸腾,农家子弟谁不渴望改变自身和家族命运呢。
“既然都没意见,就散了吧。”老爷子发话,众人也回房各自闲话,自是不提。唯有金花儿一脸不高兴地随金老太来到正房的东间。
“娘,你干嘛要拦着我,爹去年不是答应我的嫁妆银子二十两的吗,你看现在哪还有二十两,明年三月很快就过去了,哪还有来钱的地方啊……”金花儿是真的急得都带哭腔了。
“你这丫头,你这急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你爹那么疼你,怎么可能不为你考虑好了再和你哥哥嫂嫂们说你侄子们读书的事儿呢。”金老太最疼的就是自己生的两个小的,老五虽说只过了童生试,但好歹也不再是从土里刨食,唯一的闺女也是自从出生后就没吃过什么苦,养得娇气了些但也白净秀气,要不然也不会被镇上布庄掌柜家的小子看上。
农家人嫁闺女顶天了也就十两银,讲究个十全十美,差些的人家也少说得六两银,然后就是八两。嫁到镇上照说十两就不会失了礼数的,但也有的村子嫁女儿到镇上十二十六二十的。
“你爹说了,除了之前给你攒的十五两,到时候你出阁会把公中不动的十两拿出五两来给你做压箱银。”金老太还是按住闺女,给交了底。
“真的吗?娘,爹不是从不会动这公中十两银的吗,就连当年给小木小槐读书还是前后进学的呢。”金花儿确实不解,她是了解自家亲爹对公中十两银有多看重的,差不多定海神针的地位了。
“你爹也没给我具体说,只说他心中有数,让我别操心了。”金老太一辈子以夫为天,金老头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
母女俩将事儿说通了,自也是按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