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冲镇的主干道延绵大约四五公里,东西相向,弯弯曲曲,参差不齐。主干道的中间是商业区,店铺较多,人群聚集,生意兴隆,喧哗至极。其中有一家显赫的五层酒店,叫做“松冲酒店”,鹤立鸡群,色彩绚丽。这家酒店的三楼,全被海鑫办事处买了下来,装修过后,璀璨一新,豪华邻里。这天黄昏,安德烈斯集团的雅丽女士在会客厅招待印宏。她中年华贵,面容姣好,谈吐优雅,彬彬有礼。会客厅布置得花美叶绿,优雅恬静,绝不一般风景。
印宏上身穿一件湛蓝色西装,下身套一件细长牛仔裤,胸前打一束绛色领带,脚下吸一款平底黑色老北京布鞋,裤脚和鞋面沾了不少泥。这种中西结壁、奇特装束的样儿,略带了一点儿乡土味儿,潇洒中未免有一丝儿寒酸,不扎眼,不忌讳,倒也得体随便。他还没坐下屁股就啧啧称赞:“雅丽女士,你真有构思,把这乡下村里的地方,点缀成了人间仙境,不是一般的有才华,有创意啊。”
雅丽女士说:“哪里,我没有你们东方人的审美情趣,这都是米伊琪的杰作。你要恭维,就恭维她吧。”
印宏故作惊讶:“哎哟,是她啊?看,我把真正的主人给忘了。”
雅丽女士说:“是啊,你记性好,忘性大,把米伊琪都给忘了,该罚三杯。”
印宏说:“应该,应该。”
她以茶代酒,让印宏真真喝了三大杯,灌得肚子有些难受。余兴未了,她又叫侍者上正宗的青湖酒和波尔多红酒。
印宏连忙拒绝,摆手道:“不能喝酒,不能喝酒,有茶就行了。我喝了酒就控制不住,就会胡说八道,骂天王老子,骂地痞流氓,骂男盗女娼,还会骂五星上将。要是控制不住,把你们都给骂了,把事儿办砸了,那还了得?”
雅丽也不勉强:“啊,不喝也罢。我来这儿,也算客人,如果不是要与你谈一些事情,我恐怕就会喝得伶仃大醉,不醒人事,独享在船上漂浮的那种清福呢。”
印宏客套:“雅丽,你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安德列斯集团的大股东,出手大方,还在乎这么一个小地方,喝这么一点小酒?在日内瓦,你的要约都是上百亿美钞,实打实的现金流,甩出来镇压群雄。我见识过你的资本实力,心惊胆战,实在不敢小觑啊。”
雅丽女士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咖啡,品了一口,说:“啊,此一时彼一时。那是在欧罗巴,不是在亚细亚,更不是在这旮旯的地方。各有各的精妙,各有各的高招,不能一概而论。我们不能胡乱搬弄,囫囵吞枣。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要实事求是。”
“哎哟,”印宏吃惊不小,“好一个实事求是。没有上好的台面,没有博彩的功底,谁会说出这句话?雅丽,你说吧,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能够办到的,一定尽快给你们办到,决不让你们失望。”
雅丽女士投来温和的眼光:“安德列斯先生对我们之前的合作很满意,期待更好的实践和履行。今晚上,我请你来,是另有别事,受人之托,为你搭个桥。”
印宏疑惑起来:“搭桥?我们已经合作有望了,天堑变通途了,没有什么障碍了,还需搭什么桥?”
雅丽女士说:“我来这儿之前,你们的总经理欧阳修先生约谈了我,就在医院不远的一家酒店里谈的。他托我说媒,要给你介绍一个对象。开始,我说这种媒约我不内行,我专务商业,兼顾贸易,既不懂经济,也不懂社会,更不懂得人情世故,欲推脱。后来,他坚决要我来说媒,还说非我不可,我只好从命。”
印宏猜想,那就是小腊了。他把头低下,不可言否。他奇怪,这种事情还要托媒,难道不知道多一道程序,就多了一分人情,也多了一道阻力?过去,欧阳修就想把自己与小腊连成一体,用的是直截了当的风格,在集团上下散风点火。现在呢,欧阳修还是想把自己跟小腊连成一体,用的却是转弯抹角的风格。他让一个外国人从中周旋,而且是在这种工作场合,是在这个紧要关口,实在有些令人尴尬,难以应付。中国的诸多习俗,让人难以理喻。中国的潜在规则,让人难以启迪。印宏的表情显得忐忑不安,一时难以适从。
雅丽女士见状,便问道:“印宏,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印宏连忙说:“哦,不是不好意思,是太突然了,没想到有这一茬儿。”
“应该不突然吧。我听说你跟她谈了好长时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是没有道破那一层纸儿。今儿,我来捅破这层纸,好让你们实事求是。”
“哎呀,这种实事求是让我好为难,好尴尬,简直措手不及呢。我以为要谈双方合作的具体事宜,没想到你谈起这个婚姻私事,我没有心理准备,惶惑不安呢。”
“啊,这难道不是公事吗?如果你们结为夫妻,那我们就跟华中绿豹集团正式联姻了。印宏,你知道这个意义有多大吗?”
“联姻?”印宏听她这么说,觉得不可思议,有些连不上逻辑。他觉得将自己的婚姻私事与安德列斯集团之间的战略合作,胡乱地搅在一起,是不是有一点强迁附会的味儿?他说:“如果成了,算是东西联姻;那不成呢,我们算什么联姻?我认为没有这桩婚事,我们也算联姻了,两者扯不到一块儿呀?”
“印宏啊,你这种认识不对呀。” 雅丽女士投来温柔的眼光。“我把底牌告诉你吧。安德列斯老板很看重你,说你是难得的综合性人才;在中国,我们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我呢,也这么看。只要你答应跟她结婚,我们之间的合作,就算铁板钉钉子了。以后呢,你的前途一定可以想象得到,光辉灿烂。”
哇,这就是要价啊。这就是雅丽女士请他来的真正目的啊?值得吗,那么伟大?印宏受宠若惊,满脸通红,腼腆矜持,低头沉思,碍着面子,不敢混说。
侍者见状,上前耸了他一下。
他还是不言不语。
侍者做出一种无奈的表情,转身出去。
雅丽女士上前,为他斟酒:“印宏,事已至此,你推托也不行,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如果你不同意,我们跟华中绿豹集团的战略合作就可能一笔勾销,这不是我们要挟你,而是实事求是。你替欧阳总经理办事,不能就这么黄了吧?颟顸糊涂,迷茫青春,你就不怕辜负了他一片好心?”
这是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