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童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借着这个机会，找回自己的思路。按说她不该极力反对这段爱情，她能做的只是把把关而已。这已经尽到了朋友的责任。她又不是郭橡的妈，怎么好意思像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一样，棒打鸳鸯呢。
“齐寒，我很想相信你。但是我已经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灰姑娘的故事已经不存在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倒是时刻上演着。我对你的敌意是来自对郭橡的态度，别误会，我不爱他。我只是把他当成弟弟一样。说白了吧，我不想看到他人财两空。”顾童还是第一次叫齐寒的名字。既然叫了，她就算是承认她的存在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挺坦诚的，她无法把这个女人跟心机婊这个词联系起来。
坦荡一些很好，她和齐寒没有过多的交集，起码现在没有。那么就不用再去刻意考虑会不会伤害她了。她也没得选，伤害齐寒，与郭橡受伤害比起来，答案是脱口而出的。
“呵呵，人财两空。他有钱吗？我想找个有钱的男人，实在太简单不过了。顾童，你怕我会害了郭橡，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看上他什么呢？难道是我放着大好的青春，不拿去换钱，陪他过家家吗。”齐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还真是怕你是一时兴起和他过家家。你什么没经历过？郭橡又经历了什么？你拿得起，放得下。他呢？他就是你的一块口香糖吧？等你嚼没味儿了，抹鞋底子上，继续走你的路。把他压在十八层地狱，翻不了身。我不该担心吗？你是他的初恋。初恋意味着什么，你不懂吗？情窦初开之时，一潭死水，也会焕发出滔天骇浪。人生的第一次，是可以扭曲一个人的三观的！我不想你毁了他一辈子。”
齐寒听完，短暂的沉默后。她苦涩的笑了。她有些感动，她理解了顾童，顾童真的是个不错的朋友。
人这辈子，放下屠刀，也成不了佛。那一个污点，就像一个发光的太阳。比如做过一次小偷，别人丢了东西，首先会怀疑你。因为你自带小偷光环了。就像她自己，何尝不是背着个妓女的光环呢？小姐无情，戏子无义。一个从良的妓女，玩弄感情的潜力要远远大于正常人。她还解释的清楚吗？
“你不该这么说我的！你知道我面对了什么，你就这么指责我？顾童，换做是你，你会当一个妓女吗？你不会！那我怎么就甘愿干这行了？我好吃懒做吗？我送了几个月的外卖，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每天爬几百层楼，我没有抱怨过累。不是万不得已，谁肯迈这一步呢？”齐寒哭了。她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防备。只想找一个人倾诉心中的苦。她选择了顾童。
“我从小被人贩子卖进了大山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天天看人脸色。无缘无故的打骂，伴随着我整个童年，你们那甘之如饴，有父母陪伴的快乐童年，对我来说，那是一个噩梦。”
“我十二岁跳上一辆汽车，逃出了那个村子。我睡在坟地，吃人家的贡品。后来又被骗进了一个加工厂，被少管所关了三年。等我出来，我遇到一个爱我的男人。我以为我的世界将从此而改变。以前所有的磨难都是值得的，因为从苦难中走出来的我，更懂得该珍惜什么。我爱他，爱到他一个眼神，我就可以跳入无尽的深渊。”
“可那又是一个骗子，他骗了我。他让我出卖肉体，去换钱，来替他还账。账还完了就跟我结婚。我他妈竟然信了。我没日没夜的陪人喝酒，陪人睡觉。吐过多少回，被人折磨过多少次，我不觉得苦，我也不委屈。因为我爱那个男人，我要和他在一起。但我所期待的幸福，原来是毛驴眼前挂着的胡萝卜。我把钱还完了，我回到家，他身边躺着另一个女人，他嫌弃我！”
“你能想象吗？我才二十几岁。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体验的东西，在我身上成了连续剧。我堕落了！这个肮脏的世界，让我拿什么去爱它？但当我沉沦于黑暗之中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曙光，那光是从郭橡的眼睛里发出来的。我看到了一颗赤子之心。那是一条绳子，我抓住它，我就能逃出那万丈深渊，奔向我憧憬的光明。但我没有抓。绳子的另一头有我看不到的东西。只要我拉，就会伤害到他们，继而让绳子为难。我知道我不配。我不想伤害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可是我不想伤害他，我就不会伤害他吗？我还是我伤了他。伤的很深。顾童，你是郭橡的朋友。我不瞒着你，我早已经不相信什么爱情了。我也不敢去爱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体会一次还不够吗？可跟郭橡走到一起，我对爱情这东西，又多了一份理解。”
“俗人的爱情，是讲究礼尚往来的。我怎么对你，你也要怎么对我。我爱你，我宠你，你就不能背叛我，要把我放在第一位。不然就是负心，是背叛，是王八蛋。真他妈是个笑话。其实真爱没那么复杂，爱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付出，那会简单的多。我怕疼，不就是怕她伤害我吗？无所谓，他高兴就好。等到哪一天，她厌倦我了，嫌弃我了，那我就走，痛痛快快的走。他不疼就好，我连那个伤我最深的王八蛋，都不怪了。谁让我爱过他呢，他高兴就好。”
“我不会玩弄郭橡的感情，你不会明白一个从来没感受到任何爱的人，会有多么渴望能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你只听过小姐无情，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无情。其实重情的人才会被情伤到无情，因为伤不起了。我想明白了，只要他高兴，我怎么都行。一辈子，说过去，也就过去了。为了他，我愿意承受一切，我也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打算。因为我爱他。”
“顾童，我们都是女人。几千年了，女人这东西，一直处于弱势。虽说早就把男女平等摆在台面上，甚至有种阴盛阳衰的趋势，其实那都是男人给的假像，都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男人不惯着你了，受伤的会是谁，可想而知。所以现在工于心计的女人非常多。她们并不可恨，只想更好的保护自己罢了，因为根子上，还是弱势的。她们害怕。你应该也一样吧，不然你不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呵呵，可你觉得我属于耍要心机的弱势群体吗？”
顾童摇了摇头，齐寒的经历，让她的心早就化了。她好想抱抱齐寒，这种生活让她难以想象，或者说是不敢想象。怪不得郭橡对她这么痴迷呢。一个可怜的家伙，远比一个高傲的人，更值得心疼。郭橡的心也早就化了吧。
“你要弱势，那么强势的人，就该拉出去枪毙了。”顾童由衷地佩服道。
“我可不想强势，都是被生活逼的。我不像你们，生下来就一直有人宠着。”齐寒无奈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亲生父母呢？”顾童问道。
“不找了，我进少管所的时候，他们帮我找过，一点线索没有。现在想想，我何必再去打扰他们呢。如果我像你一样优秀，我肯定会去找。可我这个样子，我再去找，徒增烦恼而已。我不想给他们脸上抹黑了。自生自灭吧，我已经习惯了。”齐寒摊了摊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难道你不想他们吗？”顾童追问道。
怎么能不想呢？齐寒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从哪来的都不知道。孙悟空起码还知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爸爸妈妈也一定很想她吧！她无数次梦到过他们。醒来泪流满面。
那是一个梦境，重复过很多次的梦境。她回到了小时候，梳着两个羊角辫，吃着棒棒糖。在游乐场里，牵着爸爸的手，看妈妈在斜阳中笑。无忧无虑，心中满的都是幸福，多么令人向往啊！只是爸爸妈妈的脸，一直是模糊的，她努力想看清，可就是看不清楚。怎么努力都没用。她能看清楚游乐场的转马，摩天轮，冰淇淋，气球，小丑，唯独看不清爸爸妈妈。每次到这里都会急醒。
“想，我很想他们。可是他们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竟然把女儿丢了！他们不会知道因为他们的不小心，他们小小年纪的女儿，就去给人家砍柴，做饭，担水，洗碗，喂猪，喂鸡，洗衣，割草。那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再刺骨的寒风中，拎着个小水桶，去河里舀水，手上冻出一个个口子，时不时地流着脓水。顶着烈日，背着个小框子，去山上割草，无数次差点掉进悬崖摔死。没有一双像样的鞋，脚上扎着一堆木刺。那个小孩儿这都不敢哭的，因为一哭，就会召来一顿胖揍。那两个人，打她根本不分轻重的。捡起什么来，用什么打。砖头，木棍，玻璃，电线...”齐寒说到这里终于控制不住了。她的情绪崩溃了。她趴在桌上，大哭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