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陆子宵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重重地把自己摔倒在了床上。他觉得今天很累。没像今天这么累过。他并不比平时多干了些什么。可精气神,一下子没了。
他把理想丢了。继而生活也没了方向。如此千篇一律地活一百年,又跟活一天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工作也许有许多人羡慕。可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荣耀。这么下去,他终究是改变不了现状的。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已经不是少年了。在一无所有时可以胸怀万物。当有了点什么,就开始患得患失。
家庭的拖累,让他疲惫不堪。生活的琐碎,让他无暇顾及。工作的平淡,让他不知何去何从。他还是那个自信的陆子宵吗?不是了。自从步入了这个期待已久的社会,被现实接连抽了几个大嘴巴子,他清醒了。
正当陆子宵一筹莫展时,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看到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顾童——和他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
陆子宵长出了一口气。能追到顾童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骄傲的一件事。只是毕业后顾童选择了去另一个城市发展,从此两个人步入了异地恋。 距离产生美,就是因为小别胜新婚。可小别是别,生离死别也是别。不知道哪次小别,会别成死不瞑目。
“子宵,我到车站了,你来接我吗?”顾童的声音从听筒传到陆子宵的耳朵里。像极其欢快的音符,撞击着他的耳膜。
“真的!”陆子宵一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
“真的。我等你。”
陆子宵匆忙冲进卫生间,洗漱了一把。从衣柜里,翻出比较新一些的衣服。上身穿上了一件洗的很干净的黑色带个铁塔图案的T恤,下身穿了一条紧身棕灰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一直没怎么舍得穿的白色运动鞋。
他用吹风机很仔细地吹了吹头发。又把岳三柏的啫喱膏往脑袋上抹了点,头顶那几根头发一根根的支棱起来,身高又增加了不少。
陆子宵戴上了眼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了起来。
眼睛很大,鼻翼过宽,嘴唇略厚,眉毛挺浓。一副老实人的五官,全集中在了他这张国字脸上。这本没什么可值得欣赏的。但他看着就那么好看。因为顾童回来了,冲他来的。
当一个男人觉得自己被一个女人迷恋的时候,是他最自信的时候。哪怕这个女人再不怎么出众,也能给这个男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陆子宵的自信又回来了。因为顾童喜欢他。顾童的优秀,让他不得不觉得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陆子宵打车去了车站。这时的他,没有一丁点的吝啬。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呢。他要过年,顾童是他的年。
当陆子宵出现在火车站的广场上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出站口等他的顾童。落日余辉下的顾童,是这个城市最美的风景。
“顾童!”陆子宵大喊着冲顾童挥手。
顾童一抬眼,看到了陆子宵,眼睛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起来。她嘴角微微上扬,原来这个呆子也有不呆的时候。
顾童紧走两步,来到了陆子宵的身边。故作埋怨道:“你怎么才来,等你好久了。”
“化妆...化了化妆。嘿嘿...我今天精神不?”陆子宵抓了抓头发,生怕一阵风打乱了他的发型。
“精神。”顾童用手抻了抻陆子宵那有些歪的T恤。
陆子宵的眼睛,一直看着顾童的脸,一眨不眨,他舍不得眨。怕一眨眼,这个女人就会消失不见了。
和顾童的相遇就用尽了他上辈子的五百次回眸,在走到相知,相恋,相爱,相许。他得回了多少眸啊。
他上辈子应该是顾童的拨浪鼓。
顾童穿着一件红色的百褶裙。脸上画着淡淡的妆。两条柳眉下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能让陆子宵从中看到他自己。
顾童离他是那么近。近到她的呼吸都能触碰到他的脸,痒痒的。
那淡淡的香水味,那触手冰凉润滑的肌肤,那玲珑有致的躯体。久违的爱人,使它瞬间分泌出了大量的荷尔蒙。这一刻本该是神圣的。
但人终归是动物,不是神。在爱情面前,在触手可及的爱情面前,神性和兽性是同时会产生的。神性让人无惧一切,兽性又让人欲罢不能。
“顾童,你怎么会突然回来?”陆子宵咬着牙想转移话题,好减轻一些自己的痛苦。
“出差啊,想给你一个惊喜。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顾童挽着陆子宵的胳膊,轻佻地走着。
陆子宵则很是尴尬,“惊喜!”陆子宵皱着眉头说出来这两个字。
“我怎么没看出来?”顾童往前跳了一步,一转身,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陆子宵的脸。
陆子宵慌忙之下,蹲了下去。紧跟着“哎呦!”喊了一声。
“怎么了,不舒服吗?”顾童俯身关切地问道。
陆子宵苦涩地笑了。紧跟着解释道:“我怕这是个梦。用力掐了自己一下。”
顾童看着陆子宵捂着裤子的手,调皮地笑了一下。把脸凑近陆子宵,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春梦吧。”
在四季酒店的一间客房里,顾童依偎在陆子宵的胸口,安静的一动不动。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和自己的爱人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那么放松,那么惬意。什么都不用去想,一切尘世的喧嚣,都和自己没有了关系。
哪怕这一刻是世界末日,她也能安详的去死,或者死去。
爱是信仰,有信仰的人无惧于一切。
“顾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一直在一起呢?”陆子宵的手,在顾童的后背上轻轻抚摸着。
顾童犹豫了一阵,抬脸注视着陆子宵的眼睛。“等你能给我一个家的时候。”
顾童的一句话对陆子宵来说,无异于一锅热油中加了一滴水。陆子宵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骨头缝都跟着疼。他有些顶不住了。
生活的压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而顾童这看似不是要求的要求,却在他沉重的背上,又加了一根稻草。一根几乎可以压死骆驼的稻草。
对陆子宵来说,顾童就是他的稻草,是救命稻草,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子宵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他的眼睛注视着天花板,一眨不眨。直到发干,发酸,直到模糊了视线,直到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沿着耳朵消失在了头发里。
“你哭什么?”顾童有些慌乱地爬起来给陆子宵擦着眼泪。
陆子宵没有说话。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偶尔发出一两声哽咽,他的鼻翼不断地煽和着,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起起伏伏。
顾童坐了起来。不再问什么。她知道陆子宵在强忍着。这是一个要强的男人。从上学时起,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还要装成嚼口香糖似的那么享受。
把陆子宵的头楼在了怀中,轻轻的拍着他的胳膊。就像小时候自己害怕时,妈妈也是把自己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胳膊一样。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别忍着了。”
陆子宵心头的委屈,像一个蓄满了水的大坝一下子决了堤。他不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既然湿了鞋,就地洗个脚吧。
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哭了,仿佛他已经丧失了这个功能。
他是被妈妈一个人带大的。
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离他们而去,这场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带来数不尽地外债。
他永远不会忘记妈妈因为去捡一家饭店地上那个矿泉水瓶子,被店主轰出来,那苦涩中满是尴尬的笑容。
他也不会忘记妈妈带他去镇上赶集时,在一个小路边摊。一个小孩子,吃了半碗豆腐脑,不吃了。妈妈马上把他按在了那个座位,递给他一把勺子,让他吃。他吃了,那是他吃的最香甜的豆腐脑,他笑了,妈妈却哭了。
他的今天是靠着妈妈捡废品换来的。因为这个他得到了无数次的嘲笑。
他埋怨过妈妈,他甚至讨厌过妈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命运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如果老天对他不公平,那对妈妈又算什么呢?
当他接受了现实时,他知道他失去了一切,但找到了一个爱他的妈妈。对于命运的不公平,老天是会来找补的。
就像一个吃劲了苦头的女人,会拥有一个懂事的儿子。一个受尽了委屈的男人,会得到一个无比爱他的妈妈。这就是陆子宵和他妈妈。
他知道他的泪水换不来一丝怜悯,只能让妈妈更加自责时,他变得不会哭了。
白驹过隙,似水流年。
他的努力确实给他以及妈妈带来了数不清的荣誉与骄傲。
但是这只是在他是一个学生时赢得的。当他步入了社会,发现有时候努力并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关系和金钱才是打开那一扇扇通往人生巅峰大门的钥匙。他没有。
陆子宵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有时候甚至会厌世。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活着就是受罪来的吗?
陆子宵的哭声渐渐地平息了下去。被人在乎,是幸福的。
顾童是在乎他的。很在乎。他能感受到顾童的体温,顾童的呼吸,甚至顾童的心情他都能知道。但是他这个废物,又能给顾童什么呢?
“顾童,我是不是很没用?”陆子宵泪眼婆娑地看着顾童说道。
“呵呵,什么叫有用呢?你太要强了。有时候要强的我都心疼。”
“要强有用吗?我他妈堂堂七尺男儿,跟你开个房间,还要走你差旅费的帐。”陆子宵苦涩地笑了笑。“顾童,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给你一个家啊?”
顾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想说不重要。但真的不重要吗?
家是什么?如果把它比作一个人,那物质是骨头,精神是肉,爱情则是灵魂。缺了哪个能叫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