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遥望北面的那道山。山是青冷青冷的,尽管很远,还是能看清他的伟岸、峻峭,不论是雪中还是雨里。山的下面是一片戈壁,没有人们想象得那样荒凉。戈壁柔和地起伏,现出很美的线条,远远望去就像盖了嫩绿的薄纱的睡美人,“天阶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大抵就是这种景象。
翻过那座山便是布尔津的山地牧场,牧民称它为夏牧场:山脉蜿蜒、草原起伏、泉水叮咚、溪流淙淙。俊俏明丽的喀纳斯湖就在丛山碧野中,山色给了她秀丽的面容,蓝天给了她清澈的心胸。她绚丽而不妖冶、灿烂而不华贵、明媚而不娇弱。她是造物主最美丽的女儿。她自然纯洁得像哈萨克人。
春天冰雪消尽的时候,哈萨克人便把羊群赶出河谷,赶上这北面的戈壁,赶上北面的山坡,赶向美丽的夏牧场。这就要不断地搬家了。搬家是哈萨克人祖祖辈辈重复着的极平常的事。这使我想起了汉族人的一句俗语――树挪死,人挪活。哈萨克人健康的心灵和体魄可能就是在这挪移中一代代保留并发展起来的吧。
清晨起来,毡房的毡子一卷一卷的,毡房的木的骨架一捆捆的。运力是骆驼、牛和马。骆驼驮大件:毡房、被褥、衣物等;牛驮小件:各种生活日用品,小的炊具;马是供骑乘的。大家行动分工明确,配合默契,不一会功夫,整个家就被驮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马背民族。这里不同于内蒙古,内蒙是大草原,很平坦,过去用勒勒车搬家,现在可能用汽车了,他们放牧或许可以骑摩托。而新疆的布尔津的牧场是河谷和山地,这里的哈萨克人的家在是被驮起来走的。两三峰骆驼,七八头牛,十几匹马把一个完整的家驮了起来,把哈萨克人的祖祖辈辈的生活驮了起来,从远古走来,从从容容地走向未来。
这被驮起的家缓缓地向前,那雪白的羊群在后面边吃草边挪移着:山羊总在前面跑着跳着,找个宽敞的地儿抵上一架;绵羊温文尔雅,慢慢度着步,时而低头啃啃刚出土的青草;天使般的小羊羔,不离母亲左右,偷空儿吃几口奶;偶尔有母羊在途中产羔了,那刚出生的小羊羔便被装进褡裢驮在马背上,绒绒的小脑袋钻出来,美丽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在这前行的队伍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年轻的母亲,她们身着色彩明丽的长裙,外加一件短袄或坎肩儿,头裹彩巾,脚蹬长筒马靴,怀中紧抱着架在鞍桥上的小摇床,扬鞭跃马,英姿飒爽。婴儿在摇床里不哭不闹,掀起盖在上面的小被来看,小家伙或许还在甜甜地笑呢。那小摇床中的不仅仅是个更美丽健康的婴儿,那是一个在马背上从容生活了几千年的民族。
牧民向夏牧场行进的路线是一定的,互不相扰,这叫牧道,有点像天空的航线。这牧道上有一个个站点,都选在有水、背风、草好的地方,牧民们在这些地方用石块,或用篱笆,或用干羊粪块圈一个很大的羊栏。是那样的朴素和自然。这里是羊儿的驿站。
接近黄昏的时候,驮在马背上的行走着的家就落在这驿站的旁边了,如同它被驮起时一样地迅速而有条理。
羊儿进了圈,驮队的大牲畜们饮完了水、吃好了料后,就在周围休息。骆驼不时地吐出沫来;牛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卧下津津有味地倒着嚼;马儿就地打几个滚,就解除了一天的疲劳。
毡房立起来了,奶茶壶吊起来了,抓肉锅架起来了,篝火燃起来了。
圆圆的毡房内铺好了花毡,挂起了挂毯。年轻的母亲乳好了婴儿,又在为一家人准备晚餐;老人在大声地吆喝着牲畜和他的儿孙们;姑娘小伙们或许偷空儿跑出去约会了。
早春的夜,寒气逼人。毡房内一家人围坐在篝火旁慢慢地喝着奶茶,谈笑着。有时也有客人来,大家并不十分客气,很自然,在空旷的山野里,人同人就十分亲切了,那种感觉是身在熙熙攘攘的都市里的人无法感觉到的。午夜时分,才上抓肉。吃过肉,还要喝汤;没喝完的肉汤里下了面条或面片……这顿饭慢慢地吃,直吃到黎明了。寒冷的春夜就这样暖烘烘地度过了。
第二天火红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一片牛羊的欢唱,起得最早的是年轻的妻子,她们挤奶,烧茶。早餐是很简单的,男人们喝好了奶茶,怀揣一块馕和一些奶酪,熟肉之类,骑上马,放牧羊群去了。
新的一天是轻松惬意的,一家人和他们的羊群要在这儿住上一些时日,几天或十几天,然后就又向北迁移了,走走停停,是在等那高纬度的地方天暖起来,草也长起来。一两个月的时间,就到了那美丽的夏牧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