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已经送出,宸瑶嫁入草原举办合卺典礼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天,入婳正陪着宸瑶午膳。只见钿儿从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格格......格格不好了!”
见她神色焦急,满头大汗,入婳递过一块手帕。嗔怪道:“喘口气再说话,慌慌张张地像给人踩了尾巴似的。”
“姐姐不知。前几日的纳采礼上,咱们额驸的蒙古部落进献了一头叫‘齐希特’的异兽。生着鹿角、狮头、麋身、龙鳞、牛尾,宫里人都说那竟是一头麒麟。”
入婳腾然想起,张尚瑗在《石里杂识·齐希特》里记载:蒙古贡兽,名齐希特,能知人语。
“传言麒麟所出,必降祥瑞。格格大婚在即,那当真是好兆头啊。“
“姐姐说的本没错。可那异兽自打进了宫,便终日狂躁不宁,嘶鸣不已,将御鹿苑的宫人踢伤了一片。便有人传说我朝王气未稳,不能震慑祥兽。又有传言,异兽是咱们格格夫家部落所献,定是.....定是额驸存了不轨之心。”
“住口!“入婳厉声喝斥,将那钿儿吓得一颤。
“要想活命,以后这样的话,休要在宫里乱说。“
钿儿吓得泫然欲哭,诺诺称是。
“怪不得她。我也听说了此事。这几天皇阿玛龙颜大怒,听说已经斥责了咱们额驸。”宸瑶语气平静如常,仿佛此事与自己并无什么关系。
入婳知道宸瑶从来是处事不惊的沉稳性子,自己却无法像她那样镇定自若。
心下思忖道:所谓异兽,大概就是麋鹿之类的动物,这类动物生性温顺。能让它兽性大发,多半是被人用了引起亢奋的药物。
土谢图部即将迎娶大清公主,这时肯定不愿节外生枝、自毁前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控制了异兽,借此蛊惑人心再嫁祸给额驸。
如果宸瑶制服这头齐希特,那便能挽回土谢图部声誉,或许还能得到皇帝青睐,岂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入婳对宸瑶道:“格格,奴婢有法子助您制服这神兽,替皇帝分忧。“
宸瑶略有惊愕之色,转瞬又带着盈然笑意,道:“我信你。“
“钿儿,快去找封太医,就说六格格吩咐:要磁石、龙母、琥珀、牡蛎、代赭石这几位药材,细细研磨成药丸。“
钿儿答应着飞快向太医院跑去。
穿过御花园的石径,两人便来到皇家鹿苑。
只见传说中的瑞兽体型高大,脖颈颀长,身上长满了斑斓的花纹,原来竟是一头长颈鹿!
其实明朝的《永乐大典》也曾记载过这类瑞兽,只是古人不知道它的名字罢了。
这时,霓旌绛旗的仪仗驾临,皇帝在众人簇拥下踱步走进鹿苑。
这是入婳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垂史册的“千古一帝“。
康熙皇帝身材伟岸,气宇轩昂。团绣龙纹锦袍之下,是一派从容的王者之风。眼神淡定,却有种洞彻人心的犀利。
宸瑶和入婳忙上前请安。
“瑶儿,你平时最是娴静,怎么今儿跑到这虎尾春冰之地来了?“
皇帝面有愠色,语气中略带责备之意。
“回皇阿玛,儿臣得知您为蒙古异兽烦忧,今日特带侍女入婳降伏齐希特。为皇阿玛分忧,为我大清纳福。”
“这异兽野性未驯,性情暴戾。连朕的侍卫也不能上前,你一个闺阁女儿,如何将它降伏?”
“回皇上,这麒麟兽并非天性乖张,此兽能通人言,之前只是受了不轨之人的挑唆。奴婢对兽语略懂一二,能说服齐希特归顺我朝。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准奴婢一试。“
皇帝面色凝重,似在沉思。鹰隼般的目光直射着入婳的眼睛。
“如你真能降伏此兽,朕必定重重有赏。但若是口出狂言,哗众取宠,便是宸瑶也逃不脱责罚。“
但见园中齐希特不停踏足甩尾,躁动不安。入婳叫宫人扶好云梯,几下爬到那头长颈鹿的对面。
趁人不备,她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药丸,用新鲜树叶包裹着连续向它投掷过去。
口中念念有词道:“齐希特,我知你是受了蛊惑,这才心绪不宁。这是我大清国的香樟树叶,你吃下后便要归顺我朝,成为护佑百姓的祥瑞之兽。”
齐希特接了树叶,咀嚼不停,十几颗药丸眨眼的功夫便落入腹中。
“启禀皇上,齐希特已将实情向奴婢道出:它是受到恶人蛊惑才失了本性,但操控它的恶人绝非土谢图汗部。奴婢斗胆揣测,定是有人蓄意破坏大清与蒙古联姻,才如此而为。”
爷爷是C市小有名气的中医,入婳从小就在自家的诊所看爷爷给人问诊。耳濡目染,渐渐背会了很多药材名字,寻常病症的药方也能手到擒来。
刚刚喂给齐希特的药丸,有镇静安神之用,类似于现代的镇定剂。但禽兽毕竟不同于人类,药物能否发挥效用,入婳也是拿捏不准。
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
为了使众人相信神兽能通人语,入婳不住在齐希特耳边絮絮念叨着。
少顷,忽然感觉它烦躁的情绪渐渐安静,她便大着胆子轻轻摸了摸它的四足和身躯。
那小兽竟乖乖地屈着四足,一下伏倒在地上。似是向着大清皇帝谦卑跪拜。
一瞬间龙颜大悦。众人亦是欢呼。
皇帝转身,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入婳。
沉声道:“随朕回养心殿。”
养心殿内,紫铜香炉里熏着沉郁悠远的龙涎香。入婳本来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舒缓。
皇帝命她进养心殿,却又置之不理。
头也不抬地看了半响凑折,入婳站在身侧竟如同空气一般。
站得双腿酸麻,终于听皇帝淡然道:“你那香樟树叶,倒是抚顺招安的好东西。“
入婳心头一怔,听出皇帝话里的揶揄。
方才明白,雄才伟略的一代明君,如何看不出她这小小伎俩。
只不过众口铄金,皇帝当然希望瑞兽归清的说法。
而自己,不过是陪皇帝演了一出好戏。
“说吧,你想要朕什么赏赐?”
入婳茫然着不知如何作答。
“不如到朕跟前来吧。通贵人遇喜,谨常在病逝,后宫也该添些新人了。“
皇帝的目光深深注视她娇美的容颜,入婳听得出语气中的期盼与真诚。
“奴婢谢皇上隆恩。只是,奴婢出身微寒,行止粗鄙,实在不配伺候皇上。况且,四格格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唯愿随格格嫁入草原,一生侍奉。“
入婳深深低头,不敢再去触碰那威严但深邃的眼眸。
皇帝温热的手指将她尖俏的下颌轻轻抬起:“你是嫌朕老了吗?“
“奴婢不敢!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实在不缺奴婢一个。可四格格远嫁边疆,身边需要心腹之人。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喀尔喀等部虽先后拥顺大清,实则仍各自为政,并不愿受政府管辖。另有邻壤的俄罗斯国一直觊觎我朝疆土,蠢蠢欲动。此时一旦相互勾结,必成养虎之患。奴婢斗胆谏言,稳定政局需有察微之智,时时掌握动向,才能防患于未然。”
她偷偷瞥一眼皇帝神色,见他并未恼怒,似在凝神聆听。
便继续道:“四格格嫁去草原,可担监国之任。奴婢愿襄助格格,做皇上耳目。洞察蒙古时局,以固天朝疆土万代永安。“
皇帝眉头微蹙,复又认真打量着这位不寻常的宫女。
素净的月白色暗纹衣裙,却掩不住那明艳绰约的倾城之姿。笑容温婉,神情泰然。恭顺之中分明带了几分倨傲。
最让他惊讶的是,一介女流,竟然将天下之事了然于胸。
且不卑不亢,有理有节,句句说进自己心里。
这样的女子,他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眼前的入婳,另一个,便是皇祖母的心腹侍女苏麻喇姑姑。
皇帝沉吟良久,遂命太监李德全从书架的锦盒中取出一枚金牌,交到入婳手中。
“蒙古局势波谲云诡,一路多有艰辛。朕将这块金牌赏赐于你,如遇紧急,可拿出金牌以朕的名义号令诸部。“
接着又道:“你和格格到了草原,朕自会派人暗中保护。如有拿着皇家令牌的人与你联络,你便可放心将收集的情报告之于他。“
入婳自是频频颔首,字字铭记。
“朕听说,蒙古各部汗王和札萨克手中都握有一枚大汗金印,此物关乎社稷江山。朕要你不遗余力找寻回来。“
望着如婳月影般的裙裾翩然出了殿门,皇帝问身边的李德全道:“这丫头满脸写着野心,却为何不愿做朕的嫔妃?。“
李德全思忖片刻,恭声道:”老奴愚钝,不懂揣度人心。老奴只知道,天下是皇上心里的一盘棋,这孩子以后没准能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