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是残酷的,也是无情的。来到雷州这一年,陈大富不知为何总是身体虚弱,走起路来也脚底发飘,12月,陈大富拖着倦怠的身体躺在床上,这一躺就没再起来。
6岁大的陈子豪,眼睁睁看着那每天忙碌的身影消失不见,难过,痛苦,更多的是迷惘吧。
陈家就此垮了下来,母亲没有见着面,父亲也刚走了,也就剩下外婆能给他一个在雷州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外婆的工作就是种着院前的那几块地,长出一些青菜便就拿到街上去卖。陈子豪跟着外婆也是吃着上顿没有了下一顿,也得为食物着想。识字先生那边也已经不上了,因为陈大富拿回来卖衣裳店的钱花光了,也就算是上了半年的学。
每次外婆都拿着卖菜回来的钱,笑着对陈子豪说;快了,快了,我们家的豪豪就快有学上了。陈子豪每次听到,笑容都会堆满整张脸。
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他一个几乎没有上过学的人,能够与更多的接受高等教育的人交谈,可能正是这对学习或者说是知识的渴望吧。
父母的去世,始终是陈子豪心中的伤痛。在陈子豪达到今天这种高度之后,也曾想着给父母找一块风水宝地,入土安葬。但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原来的乡镇村庄早已不在,那一堆堆早已被推平,那些外表富丽堂皇的伟大建筑都是在此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
读书识字是多少穷苦乡村孩子们向往的事情啊,当然这是放在今天无法比的。和周围的穷小子相比,陈子豪感到非常的骄傲,因为他至少上过半年的学,识得大部分的字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后来采访中,陈子豪说道,若是放在现在和平年代,他一定会努力的学习,向往学习更多的知识。小时候他的愿望就是长大以后当一名老师,教书育人。
不过,可见这个愿望,他是实现不了了。因为这个时候陈子豪现在连吃饭的问题都没有解决。他心里其实明白,不能总是依靠着外婆,外婆也有老的时候。
然而他想的没错,就在1944年,陈子豪七岁,外婆终究是老去了,这个家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
他感觉到害怕、懵懂、以及迷茫。
经过了半个月最艰难的时候,陈子豪已经意识到,再这样如此的哭泣和悲哀下去,那就只有一个结果,饿死。
失去了所有亲人的陈子豪,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
他还是住在外婆的家里,不过他把院前的几块地抵了出去,以换来可以每天在周围邻居家的饭菜。
在陈子豪的采访中,周围的邻居,他只记得还有一对夫妻,至于姓什么早已忘记。这对夫妻也是在马路边上摆摊,做一些报纸之类的生意。
报纸之类的生意,其实就是卖报,每天沿着大街小巷叫卖,嗓门儿必须得洪亮,如果是每天卖出的报纸,并不是很多,那表明今天挣的就少。像这种生意,回头客是比较重要的。只要认准了这家报刊,几乎购买的几率会很大,赚取拿报之间的差价,所以赚的也并不多。
那对夫妻两人,男的在外面跑报,女的管理着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所以陈子豪的饭菜也是归她管的。虽然是有田地的抵押,偶尔吃那么一两天,女主人一开始并不在意。但是接近长时间下来,女主人的脸色就变得越来越难看了。陈子豪虽然年龄小,但是也已经懂得一些察言观色。
看着女主人对待自己的厌恶态度,陈子豪很是灵敏的离开了好几天,不敢去吃喝。
一连好几天真是已经饿的不行了,陈子豪又怯生生的去吃了一顿。这次吃完之后,很乖巧的去刷碗以及打扫卫生。
但是从女主人对待自己的恶劣态度中看出,自己做的这一切,似乎也是无用之功。毕竟多一副碗筷就是多一张嘴,而且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又多。
陈子豪去吃饭的时候,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吃完饭后就是拼了命的打扫卫生,他以为,他这样认真肯干的样子,能够让女主人的态度有所好转。
但是换来的不是冷言冷语,就是白眼一顿。
另一边,广州沦陷以后,形成华南抗日根据地,而蒋公对此却十分恐慌,多次对各地下令进剿与肃清,到了本年10月份,蒋工不顾日军的威胁,手令余汉谋,如此的对共第一,抗日第二,引发了一系列后果。
夫妻二人的报纸生意越来越难做,把心中的懊恼与不甘发泄到陈子豪身上,从冷眼讽刺发展到稍有不适便打骂一顿,陈子豪更是不敢多吃,每天只去一次,经常被饿的走不动路。
男主人也开始对陈子豪冷言冷语,面色变化不定,女主人更是直接指着陈子豪破口大骂。陈子豪端着手里的饭碗,一动不动,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从那一天开始,陈子豪再也没有去他们家吃过饭。
陈子豪的乞讨生活开始了。
陈子豪不怕累,为了吃饱饭,也为了自己最后的尊严,每天都会跑到别的乡镇街道去乞讨。每遇到一个人,必然是笑脸相迎,小盆一递,可怜可怜。什么白眼?什么讽刺?什么骂声笑语以及往他身上泼脏水他都忍耐着,忍着就有饭吃。
一个七岁的孩童,本该是一个单纯的年龄,却经历着不单纯的事情。善良稚嫩的心被一次次的侮辱,脸皮也变得逐渐厚了起来,若是碰到具有善意的人,他的微笑是真心的。
皎洁的月光照在地上,躺在外婆阴冷的床上,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呼唤了多少次母亲,父亲和外婆的名字,孤单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
可是现实确实是残酷的,没有一个人为他递上一块热毛巾,没有一个人为他说一句好话,更没有一个人主动的为他送来饭菜,自力更生这个词在这里显得多么的确切。
在我的记忆里,他确实是一个非常热心的人,在里面,凡是他能够帮得上忙的,他一定不会推脱,即使别人会有报酬,他也不会接受。而且他很会做一些雪中送炭的事情,锦上添花却很少。
被一次次的拒绝,被一次次的侮辱,尊严这个东西似乎已经掉在地上了,只是还没有被埋到土里。
在乡镇街道乞讨的过程中,陈子豪认识了不少乞丐与流氓,大乞丐,小乞丐,小流氓,大流氓。他都分不清自己属于哪一类,还是那未泯善心的孩童吗?
乞丐再脏再破,也愿意与他平等说话。流氓再歪再坏,也愿意分他一杯吃的。七岁的陈子豪把这种人视为兄弟,这种兄弟也愿意把来路和途径分享给他。
期间,认识了来自瑚村的部分乞丐,这群乞丐他们是落难至此,也正是这群乞丐,陈子豪才摸到了枪,也学会了如何开枪。
海康县瑚村位于南渡河上游东北侧,这是一个具有上千口人,以何姓为主的农耕村落。自日本侵占雷州半岛以来,疯狂实行三光政策。烧杀抢掠,奸淫抢掠,无恶不作。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四九瑚村惨案,史称瑚村黑色星期五。
日本人在汉奸符永茂的带领下,围剿了瑚村,瑚村的人纷纷逃到别的乡镇避难。来不及逃出村的,也就在村里东躲西藏,日本军进入村后。用机枪疯狂扫射躲藏的村民,不少村民被残忍的砍头,抛尸,挖出心肝下酒。
正是这个时候,陈子豪认识了来自瑚村的难民乞丐,在他们的带领下,激起了不少青少壮年的愤怒。
陈子豪也随着他们大喊,“血债要用血来偿。” “拿起枪杆子跟日本鬼子斗。”“为死去的乡村父老报仇。”七岁的孩子一知半解。
由当时海康县民选县长何孔安带头,组织当地居民,无论是乞丐还是流氓,支持抗日。因为良莠不齐,而且又以何姓人士呼声最高。故此史称何家军。
陈子豪跟着瑚村的乞丐见到了从来没有摸过的枪,也随着组织队伍实战旁边边打边学。
因为是跟着瑚村的原因,不少群众捐粮捐水,总算是暂时解决了生存危机,也解决了粮食问题。
在采访中陈子豪自己说道,许多年前,还是一片杂草灌木茂密的山坡。他随着不少瑚村的年轻人去帮忙,挖了好几条壕沟,大约有3、4公里长。每条壕沟都没过他的头顶,弯弯曲曲,前后都有灌木杂草遮挡。
壕沟有了大用。西湾统计战士和家军成立以来打的最激烈,也是打的最漂亮的一仗,史称西湾大捷。
日军受到重挫之后,嘉山岭连队出动日军围困梦寮村,并且大肆抢劫与排查摸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子豪与瑚村的乞丐兄弟跑散了,为了安全,连夜跑回了自己的乡镇。
回来后的陈子豪,感觉有些变了,但是哪里变了也说不出,不过胆子大了,这确实真的。
雷州的中心街道其实也是非常的拥挤,人来人往。道路两旁开设的不少的茶馆,听曲,客栈和赌场。
通商口岸果然是通商不断,什么走私,贩卖人口等等不计其数,随着这些不良的兴起,压抑的雷州也开始热闹起来。
不少的地痞流氓,还有生活中闲来无事的人都喜欢去赌场里面来两局,抓上那么几把过过瘾,因此可以说赌这块利润是非常大的。
陈子豪也开始当上了小流氓,每日与别的小流氓一起在乡镇、店铺、赌场、街道处处放浪,强抢、软磨、耍浑、偷窃,只要是能够吃饱自己的肚子,手段尽出,脸皮和尊严也变得那么不重要了。
然而,陈子豪能够走到今天这个地位是有所不同的,正因为特殊,所以他才并没有一直当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