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后院,贺锦兮才发觉,自个除了担惊受怕,什么都没做。
她去小后院,不就是打算和他们摊牌吗?
为什么摊牌到最后,反而把牌收起来了?
事已至此,她已然没有回头路了,只能没精打采地回园子。
坐在主座位是万万不可能了,她只能站到香儿身边,假装自己是个丫鬟。
香儿困惑地看她:“二少奶奶,你怎么不坐?”
“吃多了,站着消食。”生怕香儿又问,她紧接着问,“二少爷呢?”
香儿见贺锦兮东张西望,立刻凑过来在她耳边解释:“二少爷方才在叶声耳边说了两句,叶声就离开了,之后没多久,他也走了,许是去门口迎接南阳侯了吧。”
贺锦兮点了点头,又道:“我先前就想问了,南阳侯大公子不是封家的仇人么?怎么今日堂会又来了呢?”
师父说过,一山不能容二虎,南阳侯大公子与封家有矛盾,四舍五入,那不就是南阳侯府和封家有矛盾?
南阳侯是南阳城真正的统治者,而封家虽然世代行医,还给宫里的小皇子看过病,到底没有官身,若和南阳侯府对上,封家的胜算不大。
但如果他们有矛盾,商芸音怎会嫁给封常景呢?
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香儿闻言,轻轻笑道:“也不算仇,更像是大公子的私人恩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他看封家就是不对眼,明里暗里就会使绊子。对了,今日堂会,大公子便拒了,说是去海棠院听花魁唱小曲去了。”
这就是公然打封家的脸了。但是封家似乎没有任何回应,显然这种事情并不是头一次发生。
若是私人恩怨,那倒是好说,毕竟如今南阳侯府掌权的人可不是大公子。
两人正说着话,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笑声:“我寻了半天,原来锦兮你竟在这里。”
贺锦兮转头头一看,便见到王明琴笑脸盈盈走过来,身边除了封家几个夫人外,还有城里达官贵人的家眷。
贺锦兮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方才看到有个生脸站在香儿身边,还以为是哪来的丫鬟。”王明琴瞥了贺锦兮一眼,阴阳怪气地笑道:“几日不见,锦兮的礼数倒是有模有样,不像先前,才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懂。”
贺锦兮盈盈一笑:“先前二婶教了一回,锦兮比照着学了,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愚钝,到了桂嬷嬷那,都被一一纠正了,一时之间也知道是该听二婶的,还是桂嬷嬷的,故而闹出了笑话。”
王明琴一噎。
她很想说贺锦兮的礼节就不是她教的,可一想,城中哪家婶婶不教新妇?若自己否认了,那就是不尽责。可如果她承认了,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教的礼数也是不合格的,所以被桂嬷嬷驳回,要么她在家里地位不高,一个教养嬷嬷都敢对自己指手画脚。
一时之间,她有口难言。
四奶奶夏襄铃见王明琴败下阵,心中暗爽,这个嫂子一向跳脱,有坏事儿他们夫妻总是拱火,让封元盛当出头鸟。
得到好处,他们分。
惹了祸事,他们装死。
今日在这上头栽了跟头,简直活该。
但夏襄铃也知道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断不能让贺锦兮占了上风,是以冷冷一笑,故意问道:“锦兮,听闻你前几日到镶红街收铺子去了。不是做婶婶的说你,自己不识字,便要偷偷私下里学,怎么能让掌柜的在下人面前读账本呢?”
此言一出,贵眷们纷纷惊讶。
众所周知,账本是店铺的重中之重,除了掌柜,断不能泄漏于旁人知道,而贺锦兮竟然让掌柜的读出来,简直荒谬。
贺锦兮眨巴着大眼,无辜地看着夏襄铃:“掌柜的在姑姑手下办事多年,称得上德高望重,他当众说要念给锦兮听,锦兮一个新妇,怎么好拒绝呢?”
众人:“……”觉得哪哪不对,但又不知道怎么纠正。
“掌柜的既然念了,那说明他也觉得念账本没有问题,啊,说起来,我等会儿还要去找姑姑道谢,真是没想到,镶红街的铺子这么……”贺锦兮说着,像是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话,轻轻一笑,“回头我便把陪嫁的夜明珠送一颗给姑姑道谢。”
闻言,众人又是到吸了口气。
谁都知道夜明珠十分贵重,贺锦兮竟然舍得用夜明珠当谢礼,足以见得镶红街铺子的油水几何。
隐隐间,众人看贺锦兮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嫉妒。
“若是如此,账本更不容有失。”王明琴本想冷眼看着夏襄铃出丑,可她说到铺子这事儿,就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毕竟他们二房也赔进去了不少铺子。是以,她终于耐不住出声,“锦兮既然不懂看账,那我这做婶婶的便辛苦一番,回头你便把账本拿过来,让我教一教你。”
“贪心鬼!”这一下,连香儿都听不下去了,她生怕贺锦兮不懂,低声提醒,“二少奶奶,你可不要上了她的当,账本若是给了她,那就是把竹杖居的底牌亮出一半……”
贺锦兮按了按香儿的手,朝王明琴客气笑道:“那就多谢二婶了,昨日听海叔说,开春了,鱼儿也忙产鱼籽,鱼塘里躲了好多鱼苗,比往年翻了三倍。正好,过两日我便要去收鱼塘,到时候还请二婶多多提点了!”
不说还好,一说,王明琴就觉得肉疼。
她哪里不知道春日产鱼籽,哪里不知道鱼塘的鱼苗比往年翻了三倍,那都是她和管家辛苦了一年的成果,全因她一时之气,进了贺锦兮的口袋。
为这事,二爷封元齐没少骂她。
这边王明琴气得差点心梗,那边的夏襄铃已经缓和了心情,重新加入战斗:“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不过锦兮啊,新婚燕尔,子嗣之事也不要懈怠,先前我送你的那块暖玉,一定要戴着,温养身子,才能生出大胖儿子,你看看你,瘦巴巴的,想生孩子可得好生调养身体,你和常棣可一定要抓紧了……”
问月例俸禄,问亲事生养并称为七大姑八大婶的杀手锏,每一位年轻人遇到了,都要败下阵来。更何况,贺锦兮还只是个新妇,就不相信她能招架地住。
却见贺锦兮点了点头:“四婶送的暖玉自是极好,这生孩子肯定不在话下。否则,岂不是这玉有假?”
夏襄铃气得脸色发青:“……”就你能!
“有意思,有意思。”一道年轻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僵持,贺锦兮侧头一看,便见一名带着乌帽,身着玄色华服的青年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
有人认出来者,立刻俯身行礼:“拜见侯爷。”
这位就是南阳侯?看着倒是年轻,不过二十五岁的模样,只是头上的帽子戴得严实了些。
贺锦兮一面看着南阳侯,一面暗自思索要如何不动声色地跟他搭上关系。
暗骑营这几日又传来消息,从她这几日传回去的线索中发现了异样,竟然又抓到一批毒药材,只是罪犯在被暗骑营控制后,便自杀身亡,唯一留下的线索依旧在南阳侯府,是以对贺锦兮多加催促。
眼下南阳侯就在眼前,只是公然套近乎过于生硬。
就在贺锦兮思索之际,南阳侯的目光却被她吸引:“这位便是司命夫人?当真是髪发如云,乌发浓密,纤细飘逸,可谓天生丽质……”
贺锦兮:“……”这位南阳侯可真是奇怪,除了夸人头发,就是夸人头发,他自己没有头发吗?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封常棣,嫣然一笑:“多谢侯爷夸赞,其实民妇小时候并没有多少头发,算不得天生丽质。”
岂料,南阳侯却是目光一亮:“司命夫人这头发是后天长成?”
贺锦兮还没开口,身后的商凝珠便语带嘲讽地笑道:“二哥哥千万别被她骗了,寻常人哪里有这么多头发?必定是她贴了发包!”
贺锦兮:“????”你才贴发包,你全家都贴发包!
南阳侯一阵失望:“是吗?”
封常棣缓缓往前两步,拥住贺锦兮的腰肢:“发包?是为何物?从未见过。”
这便是在公然维护贺锦兮了。
南阳侯哈哈一笑,无比羡慕地说:“就连夫君都没见过她的发包,可见她的头发是多啊……”
“常棣哥哥,你怎么能……”商凝珠当众被打脸,顿时眼眶一红,泪眼盈盈地看着封常棣,眼波流转,仿佛含着千言万语的幽怨。
谁都知道,封常棣与侯府二姑娘算的上是青梅竹马,后来二姑娘去了京城,司命大人便等着她,直到以为二姑娘在京城寻觅到了良婿,这才决定招亲,岂料司命大人的亲事才定下来,商二姑娘就从京城回来了!
现在,她就当着封常棣新婚妻子的面向封常棣眉目传情,这是根本不把司命夫人放在眼里!
新欢和旧爱,也不知道司命夫人会如何应对?
贺锦兮不知道这段“往事”,只觉得商凝珠看封常棣的目光令她极为不舒服,她想也不想就挡在封常棣的前面,正要说话,一旁的封常棣先开了口:“海叔,商二姑娘的眼睛进了沙子,带下去清理一番。”
众人:“?????噗!”
商凝珠急了:“我眼里没有进沙子!”
南阳侯却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司命大人乃是当世华佗,怎会看错,说有,你肯定就是有。二妹,不要讳疾忌医,跟着海叔去吧!”
商凝珠:“……”就憋屈!
自家二哥都开了口,商凝珠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海叔离开。
*
“母下凡尘生儿身,儿劈华山救娘亲,问苍天,稚子何辜,十数载骨肉分离,留余庆,如今团圆,子欲养而亲尚在……“
第一出演的是《沉香救母》,戏台上沉香劈开华山,将三圣母拉出来,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台下的众人热泪盈眶。
封常棣想到自己那柔弱的母亲。
当年父亲亡故后,母亲平静地将他和大哥送到祖母的跟前,当夜就服下剧毒随父亲而去。
旁人只赞她高义,与父亲生死相随,却无人想过,她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一个四岁,一个刚出生不久。
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夕之间失去了父母,她就不怕他们被其他房一番捧杀,成了两个废物么?
她自然不怕,因为有祖母在。
但那时,祖母同样年事已高,谁知道她又能撑多久。
好在苍天垂怜,他们顺利长大成人。
幸好,有祖母在。
封常棣的目光沉沉,正要饮下手中的桃花酿,却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吸气声。
他侧目看去,便见他的新娘正捏着手帕,双目紧紧盯着戏台,若非那急促的吸气声,他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似乎是察觉到封常棣的视线,贺锦兮挺直了身,朝封常棣笑了一下:“封常棣,今天是什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