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棣对侯府了如指掌,很快就找到了商忻舟的所在。
贺锦兮虽然来过多次,查阅记录,但是在封常棣面前,还是做出茫然的模样。若是太过熟悉,封常棣只怕又会生出误会。
这是一座环境清幽的院子,怪石嶙峋,繁花似锦,更有曲水环绕而过,园中摆了琴台,靶台,石亭,桌案……
“大公子倒是一位雅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贺锦兮赞叹道。
封常棣嗤笑:“琴台桌案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贺锦兮:“这些假山设置地倒是巧妙。”
封常棣嗤笑:“竹杖居也有。”
贺锦兮:“啊,这杏花倒是别致……”
封常棣嗤笑:“竹杖居的桃花也很鲜艳。”
贺锦兮:“……”
谁来把这个杠精抬走。
因着二人习武,耳力好过旁人,还未靠近书房,便已听到里头的动静。
商忻舟翻看着公文,手下在旁汇报:“北城的情况不容乐观,有一成百姓出现了症状……”
商忻舟烦躁地应道:“北城北城,又是北城,这是没完没了么?派去的人呢?送去的药呢?都沉了海底了?”
手下:“有一半也相继染病,如今只能躺着,药也只能暂缓病症……”
商忻舟烦躁:“把此事报给侯爷了没有!”
手下为难道:“侯爷这两日身体不舒服,属下不敢……”
“啪!”商忻舟将手中公文摔到地上,“滚去说!他才不适两日,老子快要撑不下去了!”
手下吓了一跳,急匆匆退出来,差点与封常棣迎面撞上,封常棣微不可查侧了侧身,原本舒展的眉头再次拢紧。
“封常棣!你来干什么?”商忻舟正在捡公文,抬头就看到封常棣站在面前,他的手中还牵着……神女。
一股悲伤油然而生。
“来看看大公子,如今求仁得仁,可还高兴?”封常棣挑了挑眉,
商忻舟的表情很是复杂。
高兴?
高兴个得儿!
当初他为什么会应下这个差事!为什么会以为自己可以游刃有余,为什么觉得手握大权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
从前的自己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厌恶歌舞升平,仗剑天涯的日子。
瞧瞧如今,他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公文,失去了他最宝贵的东西……
风卷过,地上的青丝缕缕飞舞,那不仅仅是他的头发,更是他踌躇满志,他的大好年华,他的青春啊!
但是!在死对头面前,商忻舟怎么可能认输!
“不曾手握大权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的畅快,本公子十分享受如今的生活,这才是本公子应该过的日子。”
贺锦兮原本正在药箱中翻东西,听到此言,微微一顿:“可是大公子,您的头发掉得有点多啊……”
商忻舟顺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露出一个巨大的缝隙:“夏日将至,头发少了更清凉,心飞扬。”
封常棣心情甚好:“既然如此享受,那便不打扰了。”
“本来打算给大公子送几贴改良的膏药,如今现在看来大公子是不需要了。”说着,贺锦兮便盖上了药箱,随着封常棣离去。
身后,商忻舟追悔莫及地伸出挽留之手:“……”
不!
神女别走,我需要……
……
回去之后,贺锦兮便从药渣中间附子逐一找出来。
这个活儿委实考验眼力和耐力,但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却是顾不得了。
她花着眼睛找了一天,才找出一点点,正是苦恼之际,却见封常棣提着一个药包出现。
“这是……”贺锦兮惊讶问道。
“附子。”说着,封常棣有补充了一句,“侯府搜出来的。”
在他们离开之后,南阳侯立刻着侯夫人对侯府一番整顿,终于发现,是热膏药的下人被人收买,对南阳侯下的毒手。遗憾的是,在侯夫人准备拷问之时,对方却已先一步自尽,用的就是附子。
人虽然死了,从他房间里搜出的东西却还在,封常棣得了消息,便将附子要了一些过来。
贺锦兮惊喜无比,立刻接过来,小心翼翼打开。
这些附子已经被切碎,应当是为了方便家贼动手。她挑了一些捏在手中仔细辨认,没有经过熬制,这些附子的药性更好区分。
凭借着这段时日炮制药材的经验,贺锦兮当下便确定,这些附子和那批毒药材一样,去了药性,只留下毒性。
确认了结果,贺锦兮却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的确可以彻底消除南阳侯与毒药材之间的关联,但下人一死,线索也就断了。若是封家的人,她可以劝封常棣详细调查,但这是侯府的人,她不好逾越。
“侯府没有因此收手,就着下人的线索深入调查。”封常棣说道,“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后续的消息。”
闻言,贺锦兮的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
“你对这些药材似乎很关心。”封常棣缓缓问道。
贺锦兮微微一愣,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立刻解释道:“难道不应该关心吗?我可是好不容易制出药方,若是无法治病,反而害了侯爷,那我的心会不安的。更何况,每一个医者都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受到伤害。”
见封常棣面色微缓,贺锦兮又转移话题:“侯府对家贼似乎极为忌讳,那日侯爷一说到家贼,差点没把桌子拍碎了。“
给她传这条消息的是封常棣,他顺势牵过她的手在掌心把玩,口中说道:“商家曾经吃过家贼的亏。”
南阳侯的曾祖父晚年时,陷入朋党之争,另一宿敌也趁机对商家下手。混乱之中,刚刚降世的小女儿被府中小厮拐走。商家恢复势力之后,想尽办法追查小女儿下落,但至死都未曾找到。
“那小女儿十有八九是遭了不测。”贺锦兮猜测道,“若是还活着,商家复势之后,肯定会出现的。”
“自那之后,南阳侯府便对家贼极为忌讳。南阳侯有这一出,也不奇怪。”
“但我总觉得,这是冲着我来的。”贺锦兮顺手拈起飘落在面前的花瓣,轻声道,“后来我又重新翻一遍膏药,将附子都挑出来,发现这些量只达到让膏药失效的量。说明幕后之人并不打算伤害侯爷,可药若是失效,侯爷长不出头发,最终被严惩的就只有我。不对,如果侯爷不信我,只要发现附子有毒,就会杀了我!”
封常棣握紧她的手:“此次,是我的疏忽。”
贺锦兮惊讶地看向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未能护住夫人,便是夫君的过错。”他将她的手拉过来,温声道,“下不为例。”
温和的声音透着坚定,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是在宣誓,又仿佛是要她抚一抚他的真心,贺锦兮的鼻子酸涩:“封常棣,其实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为何不?”他凝着她的眼,“你是我亲自选的,自然是要管一辈子。”
“一辈子……”贺锦兮的心尖微颤,旁人的一辈子,绵延至白头,而她呢?不说有可能瞧不见下一个日出,就是她的身份,已经是个阻碍。
这样的她,如何担当得起他口中的一辈子?
“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是由我说了算。”双手被他紧紧握住,贴紧他的脸颊,“你只管受着,旁的,交给我。”
她垂眸,避开他的眼。
也想自私一回,接受他的一辈子。
但是体内运转的毒,还有毫无征兆涌出的血都在提醒着她,她不配。
封常棣身份显赫又意气风发,他这般大好的年华,怎能折在她手中呢?
她不想他背着鳏夫的名声,错过真正守护相伴一生之人。
更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任务,而耽误他该有的幸福。
之前,她还想着替他寻妻。
如今意识到自己已经对他生出别样的情感之后,又做不到压下心意,为他另寻红线。
所以必须尽快完成任务,然后离开他!
在此之前,不能让他发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