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章(终章)
第九十一章
“盘踞交错的飞鸿峡,世界边缘的海洋,福多尔的赤色沙海,浩瀚的新月戈壁,这都是你将去的地方。我终要老去,像你叔公一样前往那不可言说之地。未来是你的,我的孩子。”
今天是上旬五日,一如既往,盖瑞斯勋爵独自坐在茶水间里写书。自打上上次万年庆,他的唯一的儿子不幸死于溺水,盖瑞斯便一直宅在家里鼓捣那点笔墨,撒科利一连几次去问,盖瑞斯也不说自己写的是什么,只说来日便见分晓,颇富神秘感。公爵自讨没趣,带着人回布瑙多了。据他估计,大概又是与酿酒或者其他一些只有盖瑞斯自己会喜欢的书。
在法尔发的众多贵族老爷中,盖瑞斯大概是除了科诺克以外最能喝酒的人。尽管年岁渐长,鬓角和两腮上的须发已然褪去,他还是对那些新奇玩意抱有好奇。撒科利和洛黛儿永远忘不了他喝了一杯“乌莫龙舌兰金黄色气泡酒”(法尔发人是这么叫的)后的场面。盖瑞斯一次性灌入了太多的酒水,无数金色的气泡在他嘴里堆积,最后一股脑儿地喷发出来,撒得满衣服都是,大半个餐桌都变得惨不忍睹。乌莫来的调酒师被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给盖瑞斯捶背,让他把还留在口腔中的酒吐出来,生怕这个冒失鬼再搞出点别的乱子。他责备道:“就是乌莫的酒鬼也不敢这样喝。”盖瑞斯找来张纸巾擦干嘴,不停地道歉。
出糗不能阻碍盖瑞斯品酒的脚步,在新月地区还算消停的那几年,这位大人曾亲赴美西斯,向他们的国王购买从福多尔沙漠进口的果酒。贪婪的格内玛·菲力为赚取更多的利润,将这酒的价格提到了七百银币每桶,这几乎是原价的三倍。但盖瑞斯还是买下了这桶酒,并在当晚就喝了好几杯。
好吧,回归正题,盖瑞斯找到了当年荷尔霍留下的部分遗稿,上面记述了自法尔发历八年到十四年的大事小情。说实话,这不太容易。稿子是写在羊皮纸上的,而且荷尔霍似乎并没有将它们装订成册的打算,在之后多年的动乱中,这些羊皮纸被散落到各个地区。盖瑞斯在极南的监狱里,避役的宫中和安怡城都找到的几十页,但这仍不是全部。他将其余的内容补全,并准备写完其余十几年来发生的内容,当作一个纪念。
还有十三年要写,这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盖瑞斯收起书卷,中饭已经做好了,他起身下楼吃饭。废寝忘食对身体不好,奇力斯这样告诉他。
“大人,休尔·卡洛多子爵前来拜访。”盖瑞斯听了这话,差点噎着,戴上假发便准备出门。他了解休尔,这个人几乎不参加各种庆典和宴会,很少走南闯北。要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是绝不会来的。今天过来,一定是出事了。
在扈从的簇拥下,盖瑞斯走出城堡,到山下的会客厅去接见休尔。
休尔正一脸不耐地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看上去很着急。他的手在桌上不住地动来动去,很不安分。盖瑞斯上前坐在他对面,他倒了两杯蜂蜜水,将其中一杯推给休尔。休尔摆摆手,表示不喝。盖瑞斯自讨没趣,又喝起茶来。
“你戴了假发?”休尔也意识到自己把刚才的氛围弄僵了,便想要拉拉家常缓解气氛。
“哦,哦,是的。你还记得当年在永春堂我对莫贝勒女士说过的话吗?我在七个月前专程派人去法哈姆和福多尔买了几百顶最好的假发,用黑猫毛和最好的生丝制作,先用特殊的水洗涤,再用小火熏香,最后还要除潮除湿才算完。听说用这种假发不容易长虱子和跳蚤,已经给她寄过去了十几顶,她说很好用。”提到假发,盖瑞斯便兴奋起来。他激动地向休尔讲述了一些与假发有关的知识和好处。休尔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宁可让气氛僵下去也不提这事儿。
“嘿,好了,好了。我来这儿是有事要谈,这你大概也知道。”休尔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示意盖瑞斯闭嘴。
“哦,啊对。刚才太激动了,忘了正事了,你说,你尽管说。”盖瑞斯自觉失态,连忙噤声解释。休尔皱起眉头,一顶假发有什么可激动的?
“卡尔班来消息了,是关于以南的。撒科利公爵暂时没下决定,便命我来咨询一下你,共同商讨该怎么办。”
“能否详细说说?”
“十二天前,多尔·伊尔斯国王卡尔班遣人到布瑙多见独裁官,声称他组建了一支联军,准备在今年讨伐以南,彻底根除那里的匪徒,希望法尔发也能派兵参与,并说战争结束后会分给我们一些财宝。独裁官没有当口同意,而是说法尔发要仔细斟酌后再办。卡尔班这个人虽然品行不端,但在大事上还是守信用的,分财宝的话大致可信。我建议与多尔·伊尔斯合作,共同打击以南。”
“又是卡尔班?”盖瑞斯的脸色凝重起来,“这是第几次请求我们帮他做事了?从一开始的获取宣称,到要我们帮他争取王位,再到现在的要求我们出兵。法尔发王国可不是多尔·伊尔斯的佣人,给钱就随叫随到。更何况以南距离我们过远,派军过去必然要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最后是赚是损都不好说。”盖瑞斯显然不赞同休尔的意见,除了现实情况外,也带点个人因素。他讨厌卡尔班,而且不是一般的讨厌。不是因为他卑贱的出身,盖瑞斯一向不信奉那一套,而是他对这个人行事作风的发自内心的反感,即便是盖瑞斯很少见到卡尔班本人。
“但是,以南的土匪对法尔发也有诸多烦恼,”休尔道,他仍不甚认同盖瑞斯的看法,“在库里斯库荒原,有好几个匪首的根据地,在法尔发攻下加西里多卡和斯里克斯的一些土地后,便三天两头地骚扰我们,整日不得安生。当地的领主和大统领也派兵屡次剿匪,结果要么是因为库里斯库荒原上地形复杂,峡谷戈壁纵横交错,找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没看见,要么是今天灭了一个匪窝,明天就又多出两个匪窝。其究极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治标不治本!匪徒的大本营就在以南城,他们的一切军事决策都在那里进行,我们捣掉的只是他们的分部。不斩草除根,他们必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的,你说得没错,”盖瑞斯倒是略有惊讶,他很少见过休尔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他觉得休尔说得很有道理,态度也转变了些:“那么我们也没有必要与卡尔班联手,尽管我相信他不会在战争中背后谋害我们,但我认为卡尔班这种人不可能不在其中捞油水,这对我们不利。如果可行的话,我建议法尔发自行去讨伐以南。”
“要去以南,要经过库里斯库、多尔·伊尔斯、还有伊尔康和克林堡……哪儿有那么容易。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我们过去吗?如果要付过路费之类还好说……若是他们误解了我们的来意,法尔发将来与新月的外交还怎么进行?若是海军还好,但你知道,法尔发目前还没有发动过海战,光靠海军是绝对不行的。以卡尔班的名义扫清以南,才是上策。”
“嗯……我想,你或许是对的,”盖瑞斯动摇了,“你回去通报独裁官吧,我全听他安排。巴里他们怎么看?”
“他们没看法,德沃斯他们弃权了,看来不想表态。”休尔答道。
“我要做什么?”
“操练海军,时刻准备出兵。撒科利大人这次准备分兵,水陆同时出兵。他对海上部署不甚了解,于是决定将海军的指挥权全权交给你来安排,他本人只负责陆军。”
“唉,我也没指挥过啊,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感谢公爵对我的信任。”
“好的,我这便回禀公爵。”休尔自觉嗓子有些渴了,端起刚才盖瑞斯送来的蜂蜜水,喝了个精光。
“不送。”盖瑞斯站起来,向休尔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