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禾站在昏暗的山巅之上,周围是乱石嶙峋,尸骸遍地。鲜红染红了破石,染黑了脚下的泥土。
她有些迷茫的看着周围,这里是她的师门,名逍遥。长风吹起,宛若当年,带来的却是一阵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她最爱的山林,早已铺上了尸骨累累。
她的衣摆浸透了鲜血,脸上也沾染着血迹,低头看着地表出现的漩涡,不语。
那灰绿色夹杂着黑色的漩涡中,正源源不断的爬出着腐臭的魔物。而漩涡的周围不断的有人前仆后继的厮杀着,尸骸层层堆叠着,已如小山般高。但那个洞却依旧不断的往外扩张。
她再次翻开预言书,眼里有些迷茫。书里依旧是寥寥数语,她会有三个徒弟,有一场大战。以及零零星星的日常。
她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霁寒慢慢靠近瑾禾,一身清冷。他恭敬的立于下侧,音色中带着些许凉意的开口:“师父,阵法已经布置妥当,但不知还能够拖延多久时间。”声音里隐隐透着担忧。
师父她的筋脉早已受损,如今的战况如此的焦灼,在这里坚持,实属下策。
他有些想不通,明明一直自由散漫的师父,为什么要在这次大战中如此奋不顾身。
听到满意的答复后,瑾禾略微笑了笑,依旧温吞的说道:“很好。霁寒办事果然依旧那么可靠。那么,以后的逍遥,也要拜托你了。你呀,也要试着去学会相信别人。”
霁寒没有听懂,略有些迟疑。
“师父,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你总是那么的偏心。逍遥怎么能给大师兄呀。你就不考虑考虑我嘛。”勾勾缠缠的音调,从瑾禾身后响起。
瑾禾转头,就看到一艳丽的少年,艳若霞,媚色无边,身着一袭繁琐的红衣,就软绵绵的靠在巨石旁,站在尸骸里。
像一朵糜烂的杜鹃花。
霁寒冷眼,飞快的抽出佩剑,挡在瑾禾身前。声音冷漠,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晏欢,叛逃师门,入魔,挑起大战。如今,你还有脸见师父。还不快滚。”
眼前的少年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眯着眼,撒娇般的说:“师父~,你瞧瞧大师兄,好可怕啊。”
瑾禾依旧温吞着笑着,伸手缓缓将霁寒的佩剑扶下,慢悠悠的朝晏欢走去。
霁寒眸里有些阴沉,但眉目间依旧冷冷清清,有些赌气般转身,不语。
而晏欢有些发愣,没料到瑾禾的动作。有些手足无措,慌乱间开始对谨禾恶语相向。有些滑腻的音调略微上扬,带着些刺耳:“谨禾,唤你一声师父,你就真摆起架子了!如今的你早已经是废人一个,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
瑾禾依旧笑着,费力的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像从前一般。不曾想,自己的徒弟们都已经出落如此了。
晏欢全身一僵,又急急忙忙的躲开,毫不客气的拔出佩剑,指着谨禾,剑锋有些发颤。唇也有些发抖,声音又尖又刺,说:“瑾禾,你可真是恶心。如今你跪下求求我,我兴许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瑾禾也不生气,语调依旧文文弱弱,认真的看着晏欢,眼里是出乎意料的坚定,语气诚恳的说:“晏欢,我知道你并不是魔修。师父相信你。你以后呢,忘了一切。还是开开心心的好。这个世界其实真的很美好。你要学会如何好好的笑。”
晏欢皱了皱眉,他不懂瑾禾在说些什么。而背对着他们的霁寒,也皱起了眉头。师父,好像是在道别。
霁寒看着山巅之下的漩涡,仔细回忆着刚刚布下的阵法。他突然抬头,在晏欢鄂错的眼神下,紧紧抓住瑾禾的手腕,自己的手却不住的发抖。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直勾勾的盯着瑾禾,良久。
而瑾禾轻轻一笑,带着些俏皮的说:“霁寒果然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但是阵法已经改不掉了哦。”
霁寒红着眼,紧紧攥着谨禾的手腕,将佩剑横在瑾禾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师父给他的阵法图异常繁复,他特地检查了很久,根本不会有出错的可能。
而晏欢也猜到了些什么,也是将佩剑横在瑾禾身后。两柄佩剑,一把通体雪白,散发着寒气,一把不断散发着幽幽红光,隐隐约约还夹着着黑。一前一后将她彻底包围。
“没用的,晏欢、霁寒。”瑾禾依旧笑着。这是大战开始后,她第一次笑这么多。
她想了很多,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欠了这个世界良多,是时候让一切都有个结束了。
回想从前,或许她就不是个好师父吧。
她看向一旁破败的屋子,笑眯眯的问:“都来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吗?溪言。”
屋后慢悠悠的晃出了一个黄衣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三人。
他制造的漩涡慢慢缩小,他知道他的师父有所行动了。
而瑾禾依旧温和的笑着,径直走向他。
晏欢和霁寒恐惧的看着瑾禾直接穿过了自己手中的剑,穿过了自己。
两人的手里的剑已经拿不住了,佩剑都滚落入腥臭的泥土中。
霁寒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尝试着抓住瑾禾。而晏欢直接扑上前,却抱不住眼前的少女。
即使溪言早就猜测到了。但面对现实时,仍有些鄂错,呆呆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这是以身殉道的过程。以身殉道,用自己的修为和性命,反哺给世间,以此来填补那连通冥界的洞。
反应过来的溪言不住的狂笑,笑得弯下了腰,眼泪也不住的流,他说:“师父,你就厌恶我到这个地步了吗?要如此破了我这局吗?真是,可笑啊。”
大滴大滴的泪珠划过脸颊,少年挺起了身姿。
瑾禾依旧温和的笑着,试着给予眼前的少年一个拥抱,但还是失败了。有些无奈的说:“看来是没办法再抱一抱你了。”
溪言沉默不语,却紧紧的盯着瑾禾。
她快消失了。
瑾禾微眯着眼,笑得很温暖,一如初见。却没人能想象,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是凌迟,将自己身上的所有,一片片刮下的折磨。而她依旧温和的笑着。
因为疼痛,瑾禾有些费力的开口,磕磕绊绊的说:“溪言,你身上的秘密真的很多。我可能也帮不上你什么。世间总是存在因果的,我不明白你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的报复这里。但是呢,我肯定这一切并非只有输赢。如今的场面,我也脱不了干系,这因果就让我来承担吧。那你也就了却这怨恨,试着替我去拥抱这世间的美好吧。”
溪言依旧沉默不语。而晏欢和霁寒两人即使明知不可能,也已经发疯般破坏着阵法。
瑾禾身形顿了顿,轻微摇晃了一下。而溪言慌忙调动佩剑,从晏欢和霁寒的身后刺去,打断了两人的行为。
两人匆匆躲过袭击,愤怒的转过身来。晏欢眼里满是血丝,而霁寒周身也泛着凉意。
还未等他们开口,溪言便淡淡的说:“她是阵眼。攻击阵法只会让她消散的更快。”
说罢,溪言低下头,又有些不驯的看着瑾禾,而眼里满是偏执和执拗:“要是我偏不呢。”
瑾禾微微一笑:“你会的。”
说罢,她变得更加透明了。
晏欢和霁寒慌张跑上前,焦急的伸出手,试图抓住她,但终究是虚虚的一拢,没有任何作用。
两人睁大了眼,浑身颤抖着跪了下来。霁寒的紧紧闭着眼,低声哀求着瑾禾;“师父,徒儿求求你,求求你停下来吧。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好不好?”
但他也知道,阵法一旦启动,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深沉的绝望笼罩着这个清冷的少年,闭着颓丧眼不愿再面对现实。
他喃喃道:“师父,为什么要让我来布阵。为什么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你啊。是我啊。”霁寒彻底陷入了魔障之中。他终究是睁开了眼,目光紧紧盯着瑾禾,眼里却带着野兽的光,冰冷而阴郁。明明她应该是他的,为什么!
而晏欢也是如此,他扑到在地,踉跄的趴到瑾禾身边,周身的灵气因为恐惧而四散,嶙峋的乱石干脆利落的划破他的小腿。而他依旧试着抓住瑾禾的衣角,眸中是一片血红。
口中叫嚣着,少年人的高傲让他不愿认清现实:“瑾禾你又在玩什么花样!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什么狗屁的笑!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在看到瑾禾越发透明的身影时,在明白不可能后。晏欢倒坐在地,虚虚靠在瑾禾身边。像一个被抛弃的孩童般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都听话,我会很乖很乖的。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而溪言依旧是倔强般的看着慢慢消失的瑾禾。但大颗大颗的泪顺着还有些稚气的脸颊流下,沉默的目送着。明明因为这个人,他多年的谋划全都一败糊涂。但是,他为什么会流泪呢?真是,奇怪啊。
没有任何的征兆,瑾禾就很轻飘飘的散了。一如她来时的一样。
逍遥派的废墟上,长风一吹,好像没有什么不同的一般。
三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天蓝的彻底,一如他们的从前。
他们不在需要隐藏自己了。霁寒不需要再隐藏自己的冷漠阴郁,晏欢不用再隐藏自己的野心勃勃和漠不关心,而溪言则不需要隐藏自己的仇恨。
那个时时刻刻制约着他们的人消失了,魂飞魄散。
可是,他们却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他们,好像,没有家了。
普天之大,他们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