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大早，官府内线放了消息说是，不知从哪来了一群逃兵，从东边朝我们这来了！他们那是什么道理也不讲，一路过来，抢烧劫掠夺，男的抓去当兵，女的要……哎呦不能说了！这不，我赶紧过来通知你一声，这几天，可是不要再去镇内溜达了。”王大妈直勾勾的，盯着苏罗衣点缀的金珠子：“还有啊苏佩，不是我絮叨，说起来你这月的利钱是不是……”
恍惚，四目不自觉地对上了，有些尴尬的，王大妈把头扭道一边，使劲扇了扇手中的檀香扇。
来长平之前，她便已经差人打听了这里，要不是在这里听到了丁点夫君的消息，他也不会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赶到这是非之地。
“那要谢谢王姨了。”苏佩冷冰冰的道，这些日子，已经把这些人都看的真儿透了。
只是如今寄人篱下……她挺起腰身，吃力的从腰包掏出来了一大锭雪花银，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将它擦了又擦，堆起笑迎了过去：“就剩这些了……你看这是我们现在仅有的一点盘缠了。我之前交代您的事情你可要操心，这些够不够你先用着，哪怕只有一丁点消息，王姨可不要忘了告我。”
她口中连口应着，笑容满面的把银子塞进了腰带。
只是，似是不满足般，依旧是坐在那里摇着扇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苏佩不由皱了皱眉。
“哎！不是我屁股沉……我正说要告诉你那人的消息呢。”
手指慕然撇入了茶杯，弹了一指甲水沫子，缓缓开了口：“这事怎么开口呢，容我想想……就是前些日子，你委托我的事情，那人呢，是有一个这样的人……但这个人和你嘴里的那个人又好像不那么回事。听人说，如今可是当今的……当今的……”
”当今的什么？“
凝佩心急如焚。
王大妈干咳了两声，吃了口茶，咂了砸嘴。
——自打是认识了这王大妈第一天起，便知道这精打细算的王大妈，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许久，她才定了定心，从荷叶包里又抖出了一些碎银子。
“我哪是这个意思啊！”王大妈喜出望外，忙捧住银子，只见那脸上的褶子都向上扬去。
“这些就当是，就当时……买菜的钱了。这一段我的菜园子大丰收，什么空心菜、竹笋、那可是应有尽有！可千万别去市集买那个什么包子，糕点之类的，那些个猪肉都是病死的人肉冒充的，黑心的家伙放了不少的香料都没法压住那股子，烂疮味！”
苏佩一阵恶心，脸色苍白，一字一句道：“那人，是当今的什么人？”
“听说是当今的……”王大妈似乎还是有什么顾虑，环视了一下四周，见青鸾已经喂马回来，支支吾吾道：“是当今的好像是……”
“鸾儿你出去一下。”见王大妈面露难色，苏佩吩咐了一句。
青鸾一跺脚，恶狠狠的看了一眼，便摔门而出。
她，这才放下心来：“我说这个苏姑娘你可不要生气，这些事情毕竟也是道听途说，这其中有多少水分我可是真不知道！听说你让我打听的那个人，已经是贵为当今驸马了，如今皇上对他十分中意，钦点为本朝文武双全第一状元，看这情况，等老皇上驾崩了，保不齐这就是咱们的新主子了。要说这人可跟你打听的那人一模一个样，大个，方脸高鼻，一口的北方音，哎呦呦尤其是那不得了的眼睛，生的那是一个剑眉星目……再说那眉心的胎记，都说是太上老君转世，普渡救人的脸相……”
印记？贵为驸马？
苏佩的眼睛一酸，后面什么话，再也听不见了。
“那……没别的事情我可要先走了？”王大妈瞧话说的多了，只想赶紧开溜。
“别！还要一个事情。”苏佩擦了挂在眼睫的泪珠，强压哭腔：“王姨，你要帮忙问问房子的事情，顺便把门外的青鸾给叫回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王大妈风风火火的走出了门外。
不一会儿，青鸾嘟着嘴一走一斜的扭到了屋内，坐在凳子上也不理她。
“你这丫头。”苏佩好笑又好气，忙变魔术的从背后变出一个果子给她：“瞧！这是什么？”
“风腾果？！”
青鸾激动的一跃而起，一把用嘴巴叼住了那红彤彤的大果子。身形，快到人眼已经无法辨清。
“幸亏藏了些好东西，不然还真拿你这个小丫头没有办法。“苏佩艰难的弯下腰，松了一口气：“这肚子是越来越沉了……鸾儿，要是我下不了床，记得一定不要跟王姨动不动就较真动理的，长久，必然会引来不必要的灾祸。”
“谁让你老帮着她说话！”青鸾红着脸冒出了一句话。
苏佩停了一下，向纸窗望去，悠悠唱起来：“人在屋檐下呐~有多少故事不回头~我们看古往今来的有情人~有几个真正白的了头~新婚旧爱是昨天，誓言美梦像从前呐~”
青鸾扭过头，看见苏佩擦着眼泪，稚气的头颅终于低了下去。
“哎呦……”苏佩满头大汗：“好疼，鸾儿快把保胎药给我拿来！”
青鸾脸色一白，那颗吃了一半的风腾果，滴在桌上的果汁，犹如殷红的鲜血。
”……”
“喏……你在找这个吧？”青鸾拿出了一盆小花，稚声道：“我就知道你又要看这个了……刚才院里起风，我就拿回来了。你每次吵着吃药丸，都会念到少爷，一念到少爷，就要看一眼这花，这一路上，我照顾的好着呢，你看开的是不是比以前还好了？”
花，妖艳的盛开着。门外一阵微风旋了过来，吹的嫩枝向左右晃了晃了。
它叫凌霄花。如今绽放的正是时节。犹记得，当年张楚走的那日，晨光如溪，他深情款款的信誓旦旦：我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回来，但我有你，即便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觉得一身是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成为本国大将军，给你证明，让你的仙座父亲对我刮目相看！到时间，我必定八抬大轿，锣鼓喧天，让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张楚若娶了九幽的仙女！苏佩，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如果我出去的这些时日，你想我了，诺！这颗凌霄花！见花便是如见我了。
见花便是如见我了。这句话如今想起，依旧让苏佩动情至深。
她本是九幽岛仙座的仙女，九幽空灵优雅贵为仙界，从不与凡尘交集。这里的仙女都生性纯良温柔，灵气的洗浴，更让她们的心境均达到忘情如水。那日，这傻小子因觊觎崖脉风腾果失足跌落山崖，误入仙界，若不是她心怀善念，把他藏起来细心疗养，恐怕——他已经是九幽的壤土了。
每每，当他闻到这束花香的时候，便感觉回到了那个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段救命之情，那段誓言，这束花，她才不相信，他会违背誓言，忘记他们两个海誓山盟的约定！
可……张楚若，这么久了，你从没有带过任何一封家书给我！哪怕、哪怕是口信！你真的还活着么？还是说，那日的誓言仅仅只是你随口说说？你都说这般欺骗女孩子的？
不……我不要……
若你真的已经贵为驸马，我身怀六甲，千里迢迢寻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花瓣，如同合不上嘴的婴儿小口，红彤彤的四瓣开裂着，一朵一朵，狭长而血润。苏佩含着泪低下头来，深深一嗅。
那股味儿——
正是那晚洞房花烛的血腥气。
“唉……鸾儿，还是拿出去散散味儿吧。”
青鸾好奇的使劲一嗅，黑着脸吐了一个鬼脸。
院里，马儿还在慵懒的吃着院子内肥硕的杂草。见青鸾一脸厌恶的端着花盆过来，困意重重的老马，忽然间眼睛明亮。
“滚开！”许是猜到了这马儿的想法，青鸾一掌拍在了它的头上：“想什么呢！我可告诉你，这个是小姐看做性命的东西，你只要敢对它打什么主意，小心我拔了你这张马皮！”
老马瞅了瞅花，又瞅了她一眼，无奈的低着头继续嚼食着杂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