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名受到那声音的震荡,不知道声音来自何方。
正疑惑间,只见那倚天剑派山门处一个黑点一闪,一晃,逐渐变大,须臾间就到了自己头顶,却原来是一个脚踏黑铁飞剑,方脸黑袍,长发烈烈,霸气无双的昂长大汉。
只见他微拱双手,似乎收拢了两座巨山一般凝重,双目利剑一般钉在无名身上:“道友,倚天剑派玄重子请了!敢问道友仙居何处,到弊派有何贵干?”
无名显得莫名其妙,被他无匹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弱弱地应到:“您是……玄重子……神仙?晚生,晚生乃是万州帝国之忠州学子范无名,家住此山脚下翠竹村……”。
玄重子一双剑眉拧成了乱麻:“嗯?你说你是山下的凡人,那你的先天之体是怎么回事?你又是如何以神念勘破我九天大罗密隐护山仙阵的?”
也不等无名回答,只见虚影幻化而出,霸道地往无名身上一扑,范无名直觉心神一紧一松,那虚影又回到了玄重子眉间,如果有修仙内行在此,一定会认识这是元神出窍,强行搜寻记忆的手段,不过显然没有成功。
玄重子面露惊容,半响都不说话,接着再次幻化一道虚影,向山下闪出,不一刻又收了回来。
他沉吟半响,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对无名到:“你果然是山下原住民,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未修仙居然具备先天之体,更有浩瀚如海的灵魂能量,或为绝世天才,或有非凡的气运,在我倚天山下有如此奇才,居然埋没至今,也是我等失察!罢了,我也不问你的过往,我倚天剑派乃厚土大世界仙道十门之一,相见即是有缘,小友可愿随我入山修仙?”
范无名虽然来不及消化玄重子的话,但凭“入山修仙”几个字,还是明白了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仙缘!
据说普通人遇上仙缘的千万中无一,仙缘一旦错过就意味着终身无缘。
之前在地心阴阳湖时无名已有了修仙的向往,正愁不得其门而入呢,他心头一个激灵,脱口说道:“弟子愿意修仙,请仙师度我!”
“哗啦”一声当即跳上岸来,梆梆梆九个响头一叩到底。
玄重子降下法身,双手扶起无名,递给他一个紫色令牌,叹了口气:“你能抓住机缘,果然有慧根,不过此刻我不能带你上山,适才我元神出窍,发现翠竹村死气弥漫,你有血缘至亲阳寿将尽,速速回转,了断尘缘,勿使留下遗恨心魔!日后果有修仙意志,凭此令信上山即可。”
玄重子一句话,使范无名惊得头皮发炸,血缘至亲,他只有一个唯一的母亲啊!
范无名抓住令牌,转身就欲往山下狂奔。
“慢!”玄重子一声大喝,“你就这样跑回去?你与这月华天衣也算有缘,给你做个见面礼吧。”
范无名刚停下来,一件雪白的长袍自行套到了身上,这时才想起自己原是一丝不挂呢,虽极度惊慌中,仍不免闹个大红脸,再次叩了三个响头,“无名谢过仙师!”转身以先天极限的力量,风驰电掣地往山下跑去,后面留下一路滚滚烟尘。
这时,附近有不少庄稼人拿着长短不一的武器,嚷着捉拿水怪的口号往“小天池”赶来,玄重子露出一丝笑意,一瞬间身形模糊,隐入虚空不见。
“娘——,娘——”范无名老远就呼唤着母亲,带着哭腔冲进了家门。
当他看到卧在床上的母亲向自己投来平静而略带雾气的目光时,浮躁的心象受到柔柳枝的轻抚,一下就平静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紧紧地握住母亲的手:“娘,您这是怎么了?”
“儿啊,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到九泉之下见你父亲啊!”
面对从小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无名没有丝毫隐瞒,将慈云寺的一番奇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
不料母亲听后却没有意料中的反应,而是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
良久,母亲长叹一声说道:“儿啊,按说你这一番惊天奇遇,娘应该为你高兴,可娘却高兴不起来。唉,或许真是天意如此吧,娘也即将去阴曹地府见你父亲了,是该把一些东西告诉你了。孩子,去把那个垫在床脚的油布包给娘取来。”
无名感觉母亲的话怪怪的,甚至还有点不详之感,不过还是依言取来了那个黑乎乎的油布包。
母亲平静地说了声“打开。”
感觉敏锐的无名还是感觉到了母亲在平静掩盖下的剧烈情绪反应,心中疑惑更甚。
当他打开油布包时,发现是一本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漆黑书卷,上书几个夺人心神的白色大字:噬魂天书。
无名打开厚厚的封面,里面居然只有一纸空文,遂有些茫然地看向母亲。
母亲缓缓闭上眼睛,用一种克制了情绪的平淡语气,自顾自地娓娓道来:“娘的真名不是周翠花,而是南宫小玉,乃极西卧虎大陆西乞国鬼道小派阴魂宗掌教南宫英烈的掌上明珠。”
“十八年前,阴魂宗偶然间在一处古迹中发现了这卷无字天书,百般努力却不能破解。不意消息走漏,招来了灭门大祸,厚土界魔道七宗悉数出动追剿阴魂宗,欲夺噬魂天书。”
“你外祖父对此早有预感,明着指示你三个舅舅带着假天书分散逃逸,却暗中将《噬魂天书》交给了当时不太引人注意的我。”
“你外祖父滞留阴魂宗吸引敌人,很快被杀,魔道七宗搜寻噬魂天书未果,疯狂追捕我兄妹四人。”
“魔道第二大宗玄阴宗令狐老魔碰巧截住了为娘这一路,娘为了保住阴魂宗的传承,关键时刻施展了禁忌血祭,祭炼了随从二十多人的血肉,并燃烧自己九成神魂召唤阴魂鬼将助阵,不料召唤来的却是十殿阎罗帝君的近身侍卫无命。”
“这无命不同一般阴魂鬼将,战力达到大罗金仙级,魂魄齐全,可以长期滞留阳世,但受到天地法则限制,在人间只能发挥地仙实力,与那令狐老魔相当,不过神通诡异,在混乱中重创老魔,然后连续施展大挪移术,将娘卷到了这盘龙大陆。”
“后来无命施法吞噬了我身上的死气,又以七魄禳魂大法为我保留了十五年的阳寿。”
“为了逃避魔宗追捕, 本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法则,我们悄然躲到了仙道十门之一的倚天剑派山脚下。”
“在疗伤期间,娘与无命发生了违反天条的‘人鬼之恋’”。
“人鬼殊途,人鬼之恋为阴阳两界所不容,就在我珠胎暗结时,天降雷罚,无命力抗天罚,因此受到重创。”
“地府阎罗帝君察觉无命擅自滞留阳间,又公然违反天条,遂派遣黑白无常前来捉拿,黑白无常不敌你爹,最后盛怒的阎罗帝君不惜蒙蔽天机,施展透空越界拿魂手将无命擒回地府,镇入十八层炼狱。”
“为娘却借我儿的气数逃过一劫,不过劫数终究是劫数,为娘这次怕是要应劫了。”
说到这里,母亲眼神迷离,缓了缓气。
无名心头连连震荡,根本反应不过来,似乎母亲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但母亲的话还是让他受到了惊涛骇浪般的冲击,期期艾艾地对母亲到:“这…是真的么?那无命是…难道…我是鬼儿子?这世上真有幽冥地府?真有鬼?”
“不错,无命阳世的名字叫范无命,正是你爹!”母亲温和的笑了笑:“鬼儿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也即将拜入倚天剑派,到时就知道了,鬼其实就是失去了肉身的人。”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之后,一魂升天,一魂下地,一魂留在尸体上,而七魄则随肉身消散,所以阴鬼都记不得生前的事,混混沌沌,无情无欲,只有转世投胎,补足三魂七魄方能新生灵智。”
“但你爹前世乃是玄武大陆的修仙奇葩,魂魄凝炼,不知是不是名字取得有点邪,不幸在仙魔大战中被毁了肉身,夭折了,他到地府时三魂七魄俱全,前世记忆犹在,转修鬼道神通事半功倍,是阴曹地府有数的鬼修奇才,否则怎么会得到阎罗帝君的倚重?”
“以他大罗金仙的无上法力,早已达到灵魂不灭的境界,弹指间就能够凭空以灵力凝聚完美肉身,不需要过去的那具臭皮囊了,早就是远远超越了凡人的存在,你当以有这样的父亲为豪!”
范无名是典型的孝子,虽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没有感觉,但从不敢忤逆母亲的话,只是弱弱地问道:“娘,您…我…?”
“或许是异数,你天生神魂强大,连娘这个专修神魂的鬼道精英也不及万一,但考虑你身份敏感,鬼道势弱,娘只想让你混个世俗功名,无灾无难地过一生,所以娘一直没教你修仙法门,还封印了你九成的灵魂能量。”
“谁料你竟然因祸得福,不仅肉体晋级先天,而且灵魂能量暴涨,突破了灵魂封印,又机缘巧合遇见倚天剑派的仙道大能,造化之大,挡都挡不住啊。”
“这噬魂天书连你爹都不能参透丝毫,曾留下‘修仙修仙,偷天偷天,天书一卷,留待有缘’的谒语。冥冥之中,或许你就是它的有缘人,索性留给你了。”
“儿啊,修仙修魔,人心险恶,而鬼道更是处在仙、魔、佛三道夹缝之间,生机难求!以后你的身世和这部天书,还有你在慈云寺的奇遇,对任何人都要绝对保密,否则性命堪忧,为娘在九泉之下也难心安啦!”
无名哽咽:“娘,孩儿记住了。”
他想起那个从未谋面的鬼老爹,想到自己从小没有父亲呵护的凄苦生活,还有学堂里富家纨绔的另类眼神,一股无明业火熊熊燃起:“什么狗屁天条,那阎罗帝君凭什么镇压我爹,我一定要修成无敌仙术,把爹从炼狱中拯救出来!”
“傻!炼狱十八层,层层有鬼王镇压,阎罗帝君更是幽冥地府之主,独掌三界之一,是超脱三界五行的永恒存在,岂可逆反!”
无名不敢顶撞奄奄一息的母亲,只在心头暗暗发誓:“鬼王如何,阎罗帝君又如何,孩儿以命为誓,地若欺我我便覆地,天若压我,我便逆天!”
咔嚓!咔嚓!轰!!
仿佛回应无名的誓言,平地一声惊雷!
母子俩一时都禁了声,无名捏紧了拳头,冷酷而蔑视地望向天空。
南宫小玉眉头紧紧皱起,一脸担忧:“儿啊,修仙要低调,一切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娘就要去陪你爹了,我们不会寂寞的,只要我儿活的好好的,爹娘就算永镇炼狱也安心了!”
“是,娘,我一定低调,一定活得好好的。”
“嗯,我枕下有本阴魂宗的《鬼修初解》,可为你修炼魂魄打下基础,若将来能打听到你三个舅舅还有幸存的,不妨再向他们求教吧,他们也是你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了!”
“娘,三位舅舅尊称如何?”
“你大舅南宫乾,二舅南宫坤,小舅南宫小宝,小宝与娘本是龙凤胎,样子也很象。记住了么?”
“娘,记住了。”
南宫小玉颤抖着捧起无名的脸庞,眼里噙着泪珠,微笑着说:“知道娘为什么给你取名无名么,一则是你的命格无定,别的名很难相副,二则是期望你做个幸福的普通人,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纪念你爹,无命——无名,无名——无命。嗯…儿啊,娘要去看你爹了,你以后要好自为之啊!”
她象是用了最后的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手无力而缓慢地垂了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无名的脸,最后视线凝固,眼角的泪珠再也噙不住,无声滚落,无名强大的灵魂感知到几道似有似无的虚影从母亲身上飞散消逝,抓住母亲的双手感觉一轻。
也许是人死魂离的缘故,掩藏南宫小玉形容的法术失效,一个普通的村妇转眼变成了一位二八芳龄的绝世美人。
无名对此却无动于衷,不管是美是丑,他只知道那是他的亲娘。
他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一遍遍地呼喊着娘亲,声如杜鹃啼血,奈何始终得不到母亲的回应。
无名终于明白,母亲永远的离他而去了,他不甘地伸出一只手抓向那虚影消逝的方向,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哀嚎:“娘——,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