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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出逃

周牧晟晚上先去堂屋与周老爷、郑氏、周牧树周牧丰及董氏柳氏,还有牟文洁一起吃晚饭,中途提前说要回去先歇息,周老爷晓得周牧晟还有两天气未消,眼见生米已然成熟饭,只当是他还在耍性子,也未多加理会。饭后郑氏留董氏柳氏及牟文洁闲聊家常,董氏想着回去和周牧树玩牌,没聊几句便开溜了;柳氏见此,也打了个幌子回去睡觉了,唯有牟文洁尽心尽力地陪着郑氏闲聊了好一阵,才说要回去照顾周牧晟。郑氏日常已经习惯了董氏和柳氏的小滑头,见这牟文洁还算得体周全,不免对这个儿媳更是满意了。

周牧晟在牟文洁回来之前,已拣选了几件衣服、取了些许银元一齐打包藏入了书房,便依旧如同往日一样看起了书。牟文洁回房后见屋里空空如也,也知道周牧晟定是在书房里,便端了茶水过去,见周牧晟还是往日的冷面,没有多说什么也就回房去了。

夜空中,明月早已悬挂树枝头,整个周家渐渐安宁,偶尔的几声狗吠像是在传递着黎明的呼唤。

侬翠从床上轻轻坐起来,窗外皎洁的月光印在她惨白的脸上,她望了望窗外,觉得已差不多到了和三少爷约好的时间了。屋里响彻着肥婆子妈的鼾鸣声,像是有节奏的鬼戾。

侬翠缓缓拿出早已藏在被子里的包袱,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是如此的小心和紧张,就连呼吸都那么缓慢,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儿哪怕是如钢针落在地上的微弱声响。

突然,婆子妈一个巨大的鼾声发出,只见瑞珠翻了个身。侬翠静待在原地,生怕瑞珠突然醒来。好在瑞珠只是一个翻身,也未见再有动静,侬翠转身正要开门。

“侬翠!你要去哪?”一个朦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侬翠吓得一抖,包袱掉在了地上。

“我……我去上茅厕……”侬翠支吾着,一边小心从地上捡起包袱紧紧抱在胸前,没敢回头。

黑暗中,瑞珠只是听见侬翠在回应自己,并没看清侬翠的一举一动,只觉得侬翠说话结结巴巴的,有些奇怪。

门“吱”的响了一声,侬翠出了门。

书房里,周牧晟并没有完全投入到手中的书籍里,他时刻在想自己的决定,在想自己的未来,他觉得这是他一次自我的革命。周牧晟看了看窗外,觉得时间已到,便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包袱,又从书桌砚台下取出一直压着的李一虎的来信装了起来。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仔细打量着自己时常浸泡过的书房,这里是他任性时候的避风港湾,是他孤独时候的暖心之地,他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到这里,也许这将是他永远的诀别。周牧晟没再多想,坚决地走出了房门。

屋外一片漆黑,严冬里瑟瑟的寒风如尖刀一般深深地刺入衣着单薄的人。周牧晟径直从书房走到堂屋,经过旁边的正室,他顿下了脚步。屋里周老爷和郑氏应该睡得正酣,想到自己的逃离会给两位老人带来怎样的打击和伤害,又会让整个周家陷入怎样的混乱和不堪,周牧晟心里感到一丝内疚;可转念想到周老爷是如何逼迫他成亲,如何用自己无法接受的方式来管束自己,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毫无体恤之情了。留下来,自己只会永无止境的困在这个鸟笼里痛不欲生,那还不如斩断万千情丝给自己一个痛快,想到这里,周牧晟坚定了自己的脚步,快步走了出去。

周牧晟经过自己的房间,见屋里灯火还亮着,定觉得是牟文洁还在等着自己回房。不知道是何原因,周牧晟走到了窗台边,只见牟文洁合衣端靠在床头,打着瞌睡。一时间,周牧晟竟觉得自己对这个女人似乎有些亏欠,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走,这个女人以后在周家将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它又不愿去同情这样一个女人,这一切都是命运弄人,本不是自己故意来伤害她的。周牧晟没有多作停留,径直向屋前池塘边走去。

瑞珠抵不住睡意,本想继续入睡,可等了一阵,见侬翠还不见回来,想到方才侬翠说话的语塞,竟越发狐疑起来。瑞珠起身点了油灯,看了看侬翠的床,片刻,又打开了侬翠的衣柜,却见侬翠的衣物少了几件。瑞珠平时本来负责监管周家上下衣物的清洗,对众人的衣物自然比较了解,加上近日受命于郑氏,便对侬翠格外留心,眼下看见这样的状况,也些许估到侬翠打算逃离的结果,不由得大叫一声,惊得酣睡中的胖大妈猛得坐起来,问道:“什么事情?!”

“跑了!侬翠…侬翠跑了!”瑞珠大喊道。

周牧晟快步走到屋前的池塘边,见侬翠早已等在那里,寒风中的她瑟瑟发抖,不断搓揉着自己的身体。

“三少爷怎么才来啊?”侬翠焦急问道。

“对不起,我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冷不冷,侬翠?”

侬翠摇了摇头,却又不断哆嗦着。

“你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吧?”周牧晟仔细问道。

侬翠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们走吧!”周牧晟拉着侬翠朝大门走去。

两人来到大门前,只见大门紧紧拴着,如同一座大山挡在他们面前。大门平日都有管家看管着,此时的管家就住在大门东侧的厢房内。周牧晟把包袱递给侬翠,自己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力推开重重的门闩。周牧晟平日里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自然显得无从施力,猛的一推,竟将门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小心点,三少爷!”侬翠小声叮嘱。

这时,厢房的灯突然点亮了,曹管家披着衣服走了出来,月光下,见有人正用力推着大门,不免大叫道:

“什么人!”

周牧晟和侬翠听见声音,都吓了一大跳。

“三少爷?”曹管家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周牧晟没有回应,迅速拉着侬翠逃奔了出去。

曹管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焦急了片刻,只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衣服,急忙奔跑着大喊:

“三少爷跑了!三少爷跑了!”

夜色渐渐被周家的灯火点亮,周老爷披着衣服慢慢地走出房门,见周牧树和周牧丰也赶了过来。屋里,瑞珠跪在地上哭诉着,郑氏披衣坐在床头,满脸的气恼。

“不就是跑了个丫头吗?”周老爷淡定说道。

“跑了个丫头?”周牧树感到疑惑,“怎么说是三弟跑了!”

“谁?你说是谁跑了!”周老爷开始威严了起来。

“前面曹管家在喊,说,说是三弟开门跑了!”周牧树回答道。

“老三!老三怎么了?”郑氏焦急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周牧丰走进屋里,连忙说:

“说是三弟跑了!和侬翠一起跑了!”

郑氏如同五雷轰顶,想站起来又瘫软在床上,瑞珠连忙上前搀扶。

“这东西……这东西!”周老爷显得气急败坏。

“赶快去给老子追回来!!”周老爷命令道。

微亮的月光下,两个朦胧的身影奔跑在夜色中,四周如死一般寂静,只两人的喘息声不断交错,附和着脚下急促的步伐。周牧晟和侬翠穿过一片小树林,又经过一大片水田,绕到了通往镇里的大路上。

“不行了……不行了……”侬翠突然停下来,瘫软在地上。

周牧晟听见声音,急刹住脚步。回过头来,只见侬翠斜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早已浸湿了头发。

“我……我跑不动了,三少爷……”

周牧晟焦急地望了望身后,又环顾四周:

“不行!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的!”

见侬翠还不住的喘气,又道:

“我们得赶去镇上!”

说完,心里又不免踌躇起来。周牧晟细想了片刻,低头道:

“今晚已经没有马车了,他们一定连夜追到镇上的!”

侬翠听周牧晟这样一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干望着。

突然,周牧晟猛地将侬翠扶起,背在背上。侬翠不知三少爷到底要做什么,又羞又恼,只一个劲地喊:“三少爷!”

周牧晟顾不得侬翠的叫喊,径直从另一条小路绕了出去。

一阵小跑后,周牧晟也快支撑不住了,跌跌撞撞的,差点没把侬翠从背上摔下来。侬翠被三少爷这样不住的摇晃,难受的很,更心疼委屈了三少爷,再忍不住叫道:

“三少爷,你快放我下来吧!我求求你了!”

周牧晟不断喘着粗气,一路上任由侬翠不断叫唤,也没有理会她。

又是一阵小跑,周牧晟再也承受不住了,脚下一软,两人一齐跌倒在路旁的草堆里。

周牧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躺在原地毫不动弹。

侬翠从一旁慢慢爬起,顾不得身上的泥土,只怕三少爷摔倒了哪里,便扑上前去,叫了一声“三少爷”,却不曾听见周牧晟的回应,只见他呆呆地望着天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像是一串串的泪珠。

“星星,好美的星星……”周牧晟小声道。

“星星?”侬翠没有明白周牧晟的意思。她顺着周牧晟的眼睛往夜空望去,顿然看见漫天的繁星铺在眼前。

“哇……好美!”侬翠也被眼前的繁星迷住了,她微笑着,又情不自禁地躺在草堆里,躺在周牧晟的身边。

侬翠侧过头看着眼前的三少爷,又回过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她在想天上有那么多的星星,究竟哪一颗是三少爷,哪一颗才是自己。

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的,在周牧晟的眼中涌涌跳动。周牧晟像是看见了革命的星火,又像是看见了侬翠的眼睛,突然,侬翠的眼睛怎么渐渐变成了一簇簇火把,一群人不断在火把后面奔跑、叫喊,惊得周牧晟猛地坐了起来。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儿!”周牧晟冲着侬翠喊道。

侬翠被周牧晟突然的喊叫吓得也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周牧晟拉着奔了出去。没跑几步,周牧晟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家灯火微微亮着,这才高兴喊道:

“到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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