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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惊魄

在云南陆军讲武学校里,除了日常的文化学习和军事操练之外,学员们课余闲暇之时最喜欢呆的地方恐怕就是学校里的藏书楼了。开春后的一天,周牧晟下课后去了藏书楼里准备继续钻研《孙子兵法》,远远看见叶宜伟早早便已经坐到了馆里靠墙最里面的位置,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周牧晟悄悄绕到了叶宜伟的身后,准备恶作剧地吓他一下。正要走近时,叶宜伟却突然感受到了身后有人,立马将离右手不远处的《孙子兵法》迅速拉过来盖在了原来自己正阅读着的书上。叶宜伟的这一举动却让周牧晟感到一阵诧异。

“叶兄的《孙子兵法》可已研究透彻了?”周牧晟试探起来。

叶宜伟见是周牧晟,这才安下心来:

“原来是你啊!真是吓了我一跳!”抬头瞧见周牧晟手里的书也是《孙子兵法》,反问道:

“《孙子兵法》十三篇里,不知牧晟兄对哪一篇最为赞赏呢?”

周牧晟坐到叶宜伟身旁,自信道:

“一十三篇,篇篇出奇;三十六计,计计制胜!懂得未雨绸缪,发挥出其不意,相辅相成。环环相扣方能百战百胜啊!”

又再次试探叶宜伟,笑道:

“我看叶兄倒是对十三篇之“九变篇”应用得得心应手啊!”

叶宜伟自然心知肚明周牧晟话里的意思,只抬头环顾了下四周,小心将周牧晟拉近了些距离,这才慢慢把藏在《孙子兵法》下的书露了出来。周牧晟看见书名,差点大喊出来:

“陈天华的《警世钟》!”

“嘘!”叶宜伟提醒着周牧晟。

周牧晟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张扬,四下张望了下,并没有什么动静。

“你去哪里弄来了这样的书?”周牧晟放低了声音。

叶宜伟犹豫了下,回道:

“此话一言难尽,晚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晚,已到了学员就寝的时间,叶宜伟带着周牧晟出了寝室。李一虎和毛俊本来也要跟来,却被叶宜伟找了个借口给搪塞住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周牧晟跟在叶宜伟身后。

“到了你就知道了!放心,你一定不会失望的!”叶宜伟回道。

两人穿过练操场,绕到西侧槐树小林子的后面,见早已有十几个人聚集在这里。周牧晟见众人漆黑中只点亮了一盏蜡灯,顿然感到无比的神秘和激动。

“你们来了!”一个人走了过来和叶宜伟握手。

“这是骑兵科的林教官!”

“这是我的同窗好友周牧晟!”

叶宜伟为双方相互介绍。

“欢迎欢迎!看来我们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啊!”林教官高兴地向着大家说。

“牧晟,”叶宜伟又小声介绍道:“林教官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是同盟会的成员,早先接受过孙先生的革命指导,很是了得呢!”

周牧晟听见叶宜伟的话,望着眼前的这个林教官,微亮的蜡光下浓眉方脸,一脸正气,不免双眼流露出崇敬和羡慕的光彩。

“人都到齐了,咱们快开始吧!”一个学员建议。

“开始吧!开始吧!”其余的学员都很是渴求。

“上次林教官给我们简单介绍了下孙先生在《民报.发刊词》里提出的“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这次请林教官给我们深入解析一下孙先生提出的“三民主义”的精髓和内涵吧!”一个学员首先发问。

“同盟会的纲领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这与“三民主义”的精髓有何联系啊?满清政府虽然已经被推翻了,可期间也经历了袁世凯的复辟倒戈,中国革命的未来方向是什么?请林教官仔细给我们解读一下吧!”另一个学员紧追其后。

“是啊是啊,请林教官讲解一下!”其余学员跟着附和。

林教官看着众学员如此热情,也很是兴奋,仔细一字一句开始为大家讲解了起来。

周牧晟和叶宜伟听得很是入神,也是很激动亢奋。

“你怎么不早点带我过来?”周牧晟明显觉得相见恨晚。

“我也是最近才遇见林教官的,你知道我的剑术为何进步这么快吗?这可都是多亏了林教官的耐心指点啊!”叶宜伟回道。

“那你可要早日战胜那个嚣张的日本军官,为我们中国人出一口气啊!”周牧晟话语里满是激励之情。

两人一边听着林教官的讲解,一边满足的相视一笑,深受鼓舞。

众学员听了林教官深入的讲解,都很是激动,又都各自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叙述了自己的决心和报复。快要散场前,林教官道:

“三天后,我们将在藏书楼三楼阅读室进行我们的书籍传阅交流会,希望大家都准时来参加!”

“太好了,我们一定来!”众人都很是激动。

“大家千万要保密,不要走漏了风声!”林教官嘱咐道。

众人都相互叮咛着一些细节和要点。

“你们也一定要准时参加啊!”林教官对着叶宜伟和周牧晟说。

“我们一定来!”两人同时回答。

“大家不要在这里呆太久,都各自散去吧!”林教官吹灭了蜡灯。

叶宜伟自从两个月前被日本军官藤野打败后,一直潜心练习自己的剑术,时常与剑道馆里的学员切磋武艺。剑道馆里的学员几乎都不是叶宜伟的对手,这个消息早已经传到了藤野的耳朵里。为此,藤野每隔几日都要绕到叶宜伟练剑的地方远远打量他,在看到叶宜伟不断进步感到欣喜的同时,更多的是从内心期待着这个年青人能够早日站到自己的面前再次挑战自己。

这天,藤野依然站在远处看着叶宜伟练习,见叶宜伟在一个下劈时,用力过猛,竟差点伤到自己的手腕,便把手里的一瓶跌打药递给一个学员,并嘱咐了一些话要求他将药亲手交到叶宜伟手里。

周牧晟正在查看叶宜伟的伤情,见一个学员前来送药,两人正感到疑惑,学员倒是直接把话给交代了:

“藤野先生要我带话说,凡事万不可操之过急,“拔苗助长”的事只会适得其反,藤野先生说要是药不够用的话,他随时可以给你送药过来!”学生说完话,递上了药便转身离去。

周牧晟听见这话倒是有些生气,嚷着说要去找这个学员问清楚。叶宜伟叫住了周牧晟,看着手里的这瓶药,倒是微微笑了一下。

两天后,不少的进步学员都积极奔赴藏书楼,准备参加这次的进步书籍传阅活动。周牧晟和叶宜伟也早早到了指定地点,等待着这一重大活动的展开。

“已经叫了人在门口把风了,我们开始吧,大家速度都快点!”林教官首先发话。

众学员中有的人从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书来,有的从自己的鞋垫下取出报纸,大家相互传阅着,很是激动。

林教官也带来了几本书,开始为大家发放。

叶宜伟将手里的《警世钟》交到林教官手里,满是感激之情。

“怎么样?阅读后可有什么收获?”林教官问。

““长梦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每当我读到这里都是无比的愤慨啊!中国人民几千年的长梦虽然已经渐渐觉醒,可我们需要的是彻底的醒悟啊!”叶宜伟满腔热忱。

“说得好!看来你是领悟了这本书的精髓呀!”林教官说完又将一本书递到了周牧晟的手里:

“看看这本书吧,一定会受益匪浅的!”

周牧晟接过书来,一看书的封面,不免诧异地喊了一句:

“水浒传?”

叶宜伟听见周牧晟的疑惑也探头过来看个究竟。

林教官笑了一下,道:

“这些书我们都做过手脚了,也是掩人耳目的需要嘛!我们的暗码是4和7,你们只需要看带4和带7的页数就可以了,其余都是原著的内容!”

周牧晟和叶伟宜听见林教官的解释,才如同恍如隔世,大笑了起来,同时也被林教官的智慧所折服,迫不及待地一起翻起了书来。

林教官又去到其余的学员身边,和他们交流起来。

这时,大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学员冲进来大喊道:

“不好了林教官,宪兵团的人过来搜查了!”

屋里顿时慌乱了起来。

“大家不要慌!保持镇定!”林教官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警世钟》塞进了胸口的衣服里。学员当中有的将之前取出来的报纸折叠后重新塞进了鞋垫里,有的把预备好的普通图书摆到了书桌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军官领着十几个宪兵冲了进来,见屋里一片雅静,学员们都认认真真的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本。

林教官把手里的地球仪轻轻放在桌上,转过身来,故作诧异: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领头的军官慢慢走到屋子的中央,环顾一圈,道:

“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在这里宣传反动书籍!”

学员们都十分镇定,只是都在内心揣测和责骂,究竟是谁出卖了大家。

林教官虽然也在心里咯噔了一下,但眼前还是要摆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他走到军官的身边,笑道:

“这位军官怕是搞错了吧?这里是陆军讲武学校,学员们每日的军事学习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干那些事啊?”

军官听着林教官的解释,半信半疑,又环顾四周用犀利的眼光挨着查看所有的学员,竟发现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不免加深了怀疑。

“给我一个个的搜!”军官下令。

学员们一听军官下令搜查,不免都惊怕了起来。

林教官深知如果这样一搜,定会被发现破绽,毕竟好多的学员身上都藏着书籍和报纸,情急之下,挺身出来阻拦,大喊道:

“他们都还是学生,你们不能这么做!你们不能侮辱他们的尊严!”

林教官竭力想阻拦住上前搜查的几名宪兵,拉扯之下,胸前藏着的那本《警世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学员们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叶宜伟和周牧晟。这本书是叶宜伟交到林教官手里的,其余的书都做了手脚,可自己手里的这本书却是原封不动的版本,为此,他心里无比焦急。

军官听见了声响,回头一看,一本书正摆在林教官的脚下。他叫停了几名宪兵,走过去想要捡起那本书。

林教官也深深吓了一跳,想蹲下身去捡起脚下的书,却被几名宪兵给牢牢抓住了手臂。

军官看了看书的封面,“警世钟”三个字在他的眼里显得十分的刺眼,他抬头一边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林教官,一边像是极其无聊的翻了几下书页,嘴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

“看来这位教官可真不老实啊!”又转身环视着学员,“不老实的教官教出来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也不老实呢?”

学员们都如坐针毡,十分紧张。

“继续给我搜!”军官再次发号施令。

“都在这里吵什么!”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唐继尧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打破了先前千钧一发的局面。

军官见是唐继尧进来,上前行了一个军礼,恭敬道:

“唐都督!”

唐继尧走到屋子正中,看了看被宪兵控制住的林教官,又环顾了四周的状况,道:

“你们宪兵团的人怎么就这么冒然闯进了陆军讲武学校!”

“报告唐都督,我们也是接到举报,说学校里有人在宣传反动书籍,这才前来抓捕的啊!”军官回话道。

“哦?”唐继尧发出不解的声音,“陆军讲武学校自清末创办以来,为各地输送了多少优秀的军事骨干和人才,如此圣洁庄重的地方会藏有反革命?”

军官上前递上之前捡起的那本《警世钟》,语气坚决道:

“这就是证据!是我们刚刚从这位教官的身上搜出来的!”

唐继尧接过书,看了看封面,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他抬头望了一眼林教官,面无表情地摇头道:

“再圣洁的地方也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

林教官听见唐继尧的话,满脸怨愤。

“眼下这名教官与这么多的学员共处一室,身上又藏有反动书籍,想必学生们也脱不了干系!”军官补充道。

“先把他带走吧!”唐继尧指着林教官道。

军官听见唐继尧的话,下令让几个宪兵把林教官带了出去。

“林教官!”叶宜伟忍不住叫了一句,正要起身,却被周牧晟拉住了。叶宜伟深知林教官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被抓走的,内心一时不能平复。

叶宜伟的叫喊引起了唐继尧和军官的注意。

军官正要走上前去,唐继尧倒是抢先了一步走到周牧晟和叶宜伟的面前。

唐继尧看着周牧晟和叶宜伟的表情,心底多少猜到了一些内情,又低头看见周牧晟双手下紧摁住的一本书,便要伸手去拿。

周牧晟和叶宜伟见此,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眼下又不能断然阻止唐继尧的举动。

唐继尧拿过周牧晟手里的书,看了看封面,不免暗暗笑了起来。周牧晟和叶宜伟看着唐继尧的笑,一时猜不透他传达出的信息。

唐继尧翻开了书页,看了几行字,又往下继续翻动。周牧晟和叶宜伟故作镇定,自己似乎都能够清晰地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

突然,唐继尧合上书,转头对军官笑道:

“《水浒传》!你要查看吗?”

军官看着唐继尧对自己笑脸盈盈,正准备伸手去接,却见唐继尧立刻收住了笑容。军官顿住了伸出去的手,一时也没猜出唐都督的意思,只慢慢收回了手,道:

“一切都由唐都督裁决!”

唐继尧转身将手里的书狠狠摔倒周牧晟的面前,骂道:

“一天不好好钻研军事战略,倒喜欢看些这样的书!是要学李逵一样变得粗笨鲁莽吗?”

周牧晟十分不解唐继尧的话,只心想他定是没有察觉到书里暗藏的玄机,叶宜伟却在心底暗暗揣测。

“那些人也要好好搜查一下……”军官像是在请求唐继尧。

“抓了一个教官还没闹够啊!是不是还要把我也抓去喝杯茶啊?”唐继尧言语犀利。

“唐都督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来宪兵团喝茶,我们自然十分欢迎!”军官谄媚道。

一个宪兵过来请命:

“还要继续搜查吗?”

军官对宪兵使了个白眼,嚷道:

“还搜什么!回去!回去!”

众宪兵都跟着军官一窝蜂走出了大门。

唐继尧转身看了看阅读室里的学员,内心早已知道了一切,他走近了些,语气故作平和:

“陆军讲武学校是军队指挥官的摇篮,你们将来都要成为栋梁之材。教官的命令,你们只能绝对地服从。因此,你们要潜心习武,提高技能学识,如此再莫问其他。”

学员们都一言不发。

这时,叶宜伟突然站了起来:

“当今天下混乱,乃英雄吐气之时。有胆识,有军事技能者为前驱;有文才,有谋略者为后盾。我记得开学典礼那日,唐教官不是也高喊拥护孙先生的革命主张吗?怎么这下又要我们只潜心习武,莫问其他了呢?”

唐继尧看着眼前这个气愤填膺的年青人,只轻轻点了点头,又转念教训道:

“明朝的王明阳说过要用“反求内心”的方法,以达到“万物一体”的境界,你们需要做的便是“知行合一”,不要以知来吞并行,因为知便是行;也不要以行来吞并知,因为行便是知。等你们日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教官、军官之时,便会理解我为什么让你们“潜心习武,莫问其他”了。”

叶宜伟显然没有被唐继尧的这番话驯服,追问道:

“既然唐教官对明朝的王明阳如此有研究,那敢请唐教官给我们大家指导一下,王阳明倡导的学说与孙先生的革命主张,两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唐继尧自己本身倡导的主张便是“潜心习武、莫问其他”,坚持的教学宗旨是严格专制,驯服学员的思想是绝对服从,自己对孙先生的革命思想从来也没有深入的研究过,这下却被叶宜伟问得哑口无言了。他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叶宜伟竟会如此刁钻,心想上次的野外训练已经领教过一次了,只骂了句“孺子不可教也”,便气急败坏地转身夺门而出。

学员们见到这一场景,都十分泄愤,纷纷过来赞扬叶宜伟。

“这唐教官也真是道貌岸然,表面上声称拥护孙先生的思想,背后却是如此的迂腐!”

“是啊,仗着自己都督的身份,不知打压了多少教官!”

“我看今天宪兵团的突然袭击定是他从中作梗!”

“可是也幸亏他阻拦了宪兵的搜查,不然我们都会被抓走的!”

“我看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宪兵团的人能够进入讲武学校,定是他默许了的;况且抓走这么多的学生,他也没法向总办交代,只不过想来赢取民心罢了!”

学员们都开始议论起来。

“我们安全了,可是林教官怎么办?”一个学员的话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不行,我们得想办法救林教官!”叶宜伟语气坚决。

“对,林教官是为了我们才被抓走的,我们一定要把林教官救出来!”周牧晟道。

“我们连学校都出不去,怎么去救林教官啊?”一个无奈的声音让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去找郑总办!”

“对!我们去向郑总办请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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