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后门的小路跑出去,没跑多远,已经没有了路。周牧晟回头看着追来的人群,前面顶着火把的正是大哥周牧树。周牧树也发现了周牧晟,连忙叫人都围了过来。
大栓见此不妙,灵机一转,又带着二人从田土里绕到房屋的另一边,一条河沟哗哗流淌着。虽然已是严冬里,河水却还未干涸,一只不大的独木舟拴在河边。
“你们快上船走吧!”大栓道。
周牧晟先小心跳上了船,小船不断摇晃着,周牧晟差点跌进河沟。
“小心点!”大栓和侬翠同时喊道。
周牧晟稳住脚步,先接过了侬翠递来的包袱,又伸手去接侬翠,大栓却道:
“这船恐怕坐不了两个人!”
周牧晟低头看看身下的小船,自己一个人都快把木舟装满了,摇摇晃晃,但又不能不让侬翠上来,便又伸手道:
“侬翠,快来!”
侬翠也觉得独木舟太小,载不起两个人,但自己说好是要跟着三少爷一起走的,便握着周牧晟的手慢慢迈出了脚步,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滑进了水沟里,弄得小船又摇晃了起来,周牧晟也被船摇晃得一屁股坐在了船上。
这时,人群已经冲到了田里。大栓急忙去解开拴着木船的绳子。
“大栓,侬翠还没上来呢!”周牧晟大叫道。
“来不及了!”大栓继续解着绳子。
侬翠半截身子栽在冰冷的河水里,两只手紧紧抓着岸边的枯草,大哭道:
“三少爷,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周牧晟岂能听侬翠的话,又急忙趴在船上伸手去拉侬翠:
“不行!我们说好一起走的!”
侬翠见大栓就要解开绳子了,心想自己定是不能和三少爷一起走了,只好使劲抓着枯草,央求道:
“三少爷,你是要去做大事的,别管我了!”
这时,绳子突然解开了,小船顺着河水缓缓漂了出去。
周牧晟感觉到小船渐渐漂走,眼睁睁看着侬翠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却无能为力,只痛哭了起来。
此时,周牧树举着火把来到河边,身后的人也都涌了过来。周牧树见河中的三弟顺着小船已渐渐漂远,大声喝道:
“三弟!你走了就别再认我这个大哥!你有种就别再回来!”
李老汉喘着气在一旁大喊:
“三少爷!回来给周老爷赔个不是,可别气着周老爷!”
二人的喊话已经显得多余,周牧晟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周家早已经灯火通明,眼前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一个人敢睡觉,都通通涌在了堂屋里。牟文洁得知周牧晟和侬翠逃走的事实,委屈得早已经哭红了眼睛,郑氏也没有多加安慰,只任由她哭去。周老爷端起一杯茶,轻拭了几下杯盖,也没有喝的心思。董氏本抱着喜儿也守在堂屋里,只是这喜儿不断哭闹,弄得大家心情更加烦躁,也只好让她带着喜儿回了房间,只周牧丰两口子陪在一起。
突然,曹管家大喊着跑进来:
“他们回来了!回来了!”
屋里的人都打起了精神,不住往堂屋外张望,牟文洁也收拾起眼泪,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不行。
不一会,一群人顶着火把涌进了大院,周牧树先径直走了进来。
“人呢?人呢?”周老爷赶紧追问。
周牧树低着头,不敢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来。
郑氏被瑞珠搀扶着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越发焦急了起来。
“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周老爷说着就给了周牧树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牧树捂着脸,一肚子的委屈,也只好低头认命。
这时,侬翠缓缓走了进来,跪在了地上。
郑氏见侬翠一身湿漉漉的,不断哆嗦着,想着周牧晟却没有回来,不免又急又气:
“你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三少爷呢?”
侬翠咳嗽了几声,打着寒颤,却没有说话。
“问你话呢!三少爷去哪儿了?!”周老爷大声呵斥。
侬翠吓得猛的一抖,眼泪不断从眼眶流出,却不曾开口,她知道自己这次被抓回来,定是少不了挨一顿责罚的。
周老爷见眼前这个丫头还是不肯说话,转身便取下挂在墙上的藤条,狠狠地往侬翠身上一抽,怒骂道:
“好大的胆子!”
侬翠重重跌倒在地,只顾哽咽哭泣。
周老爷又连着一顿狠抽,侬翠的身上顿时开了几个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侬翠,你快说啊!”周牧丰见侬翠被打,多少有点不忍心。
柳氏急忙拉住周牧丰,生怕他说错什么话也被周老爷打上几鞭子。
牟文洁在一旁看着地上被打的这个女人,虽然有点看不下去,但想到是她让自己失去了丈夫,心头的怒火便又浇了上来。
郑氏平日时常念佛,见侬翠这般被打,也看不下去了,便过去劝周老爷:
“好了好了,打死她又有什么用?可别气着自己啊!”
周老爷这才停下来,把鞭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瑞珠虽然平日里看不得侬翠被几个少爷喜爱,但毕竟和侬翠从小一起长大,见她被如此毒打,还是有点怜惜之情,便上前想去搀扶躺在地上不断颤抖着的侬翠。
“哪个敢去帮她!”周老爷突然又一声呵斥,吓得瑞珠往后退了两步。
周老爷用手指着躺在地上的侬翠,忍不住又骂道:
“我把你买回来,给你吃给你穿,你尽然如此不懂恩情,还想做少奶奶!居然还带着三少爷私奔,我周家的脸面全败在你这个贱妇的手里!”
侬翠听着周老爷的怒骂,心里极其难过,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少奶奶,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对三少爷的感情明明只是一份感激、一份感动,为何在别人的眼中就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曹管家,把她给我拖出去,打断她的腿,赶出周家!”周老家大声命令道。
众人一听周老爷要打断侬翠的腿,都吓坏了,侬翠好歹在周家也伺候了十几年,都不忍心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周牧树、周牧丰都开始为侬翠求情;牟文洁虽然恨极了侬翠,但想到要打断腿这么残忍的事,不免心软了些,也附和着说一些好话;郑氏更是难以接受,先前自己一直在为侬翠和周牧晟的事隐瞒着周老爷,只是这下捅了篓子才将话讲明,没想到却导致这样的结局,也央求老爷饶了侬翠。
曹管家听见命令,走到门口,又见屋里的人都在劝周老爷,也觉得周老爷不过说些气话,只静静站在门口等待着事情有所转机。
“你们谁敢求情,我连着一块打!”周老爷语气强硬,毫无回转之意,见曹管家还迟迟不动,又呵斥道:
“曹管家!你耳朵聋了?!”
曹管家经不住呵斥,只好叫人把侬翠抬了出去。
侬翠这下惊怕了起来,她没想到周老爷竟会对自己下如此毒手,忍不住大喊大哭,挣扎着不断求饶,可还是被家丁给抬了出去。屋里的人不敢再出声,都只好默默不语。
突然,寂静的夜空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屋里的人都唏嘘不已,周老爷也闭上了眼睛,不知他的心里此时是否滋生了一丝悔意。
两天后,周牧晟在县城里找到了李一虎和毛俊,他们正准备着和一群同学一起去往云南。
船开的那一天,周牧晟看着手里侬翠的包袱,不免十分忧心。在他回头遥望来路的时候,他知道他是不能再回去的,侬翠似乎在坚定地告诉他一定要离开,只有离开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天空一片晴朗,只是寒风吹打着落叶不断飘向他身后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