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容画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肯说,不知在坚持着什么,藕戈见问不出什么,拖着也无益,便离开了,紫色的袍子上星星点点地沾染着一些蓝色的粉末。
司倾见从巨石后起身,缓缓向山洞里走去。
二月的夜凉,空气都是冷的,可这山洞里却很是温暖,墙上的灯芯窜起的火苗跳动着,男人的影子也成了虚影随着晃动。
地上盘着长长的粗锁链,锁链的材质一如母亲束缚自己的那条锁链,看来是司黎匀的手笔不错,手法也是如出一辙。
男人的手脚都被捆缚着,没有想象中的邋遢潦草,相反,他浑身上下很干净整洁,看来,司黎匀对他很是不错,她所生活的地方,只有她自己是那个多余的人罢了。
他就那样侧躺着卧在石床上,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司倾见茫然地向里面走去,她要看看,这所谓的真相……
这里倒是别有洞天,男人身后便是一处断崖,崖下是缓缓流动的水,岩壁上满是嵌着盈盈蓝光的砂石。
原来,原来净女潭中砂石的源头竟然来自这里。
男人躺在黑暗中,她想看看他的模样,于是也拿下一盏油灯。
“今日是怎么了,来看我的人倒是不少。”男人只是太累了,并没有昏睡,司倾见进来时他便已经察觉了,只是因为司倾见并无恶意,他也懒得抬眼去看。
司倾见定了定神道:“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只是……有些事想要请教您一二……”
她端着油灯走到男人近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只是不愿意相信,想要亲眼看一看。
终于,她看清了他的样貌,眉目很是俊朗,和儿时偷看过的画像上一样,只不过,他的额间多了一抹细细的暗红花钿,这人确是闻容画无疑了。
司倾见缓缓蹲下身,想与他平视,男人也恰好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她。
只是这对视的一眼,万般念头便已尘埃落定。
原来一切是这般的简单明了,烛火映照下,他的眼睛和藕戈一样,是灰色的!
世人皆以为闻将军是儿时伤了眼睛,才是灰色的瞳仁,却不想原来竟是天生的,他从来都是灰色的眼睛,而他的女儿,自然也应该有一双灰色的眸子!
原来竟是这样……
母亲从小的冷待、滕潇菡的阴谋、疏影皇后的错认……每一件、每一件都不是没来由的巧合,都只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司家的女儿,她只配被当成一个牺牲品去维持靳家和司家的关系。
司倾见跌坐在地,又爬起来仓皇地跑了出去,身后的闻容画说了什么她已经不想听了,也听不进去了。
那自己又是谁呢?
她不明白,她明明一出生就生在司家,她在司府长大,在司府生活,这么多年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就是母亲的女儿。
以至于母亲后来抱养了旁支的女儿司清姂,她都觉得是因为自己犯了错,于司家长远影响不利,母亲才会另外培养他人。
却没有想到,母亲不肯培养自己作为司家继承人,囚禁自己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甚至连司清姂都不如,或许,或许自己与司家甚至没有血缘关系。
她忽然又想起了滕潇菡在玉霄清宴上说的那句:“司倾见是叛国余孽刑念安的……”
是叛国余孽刑念安的……
哈哈哈……
还能是什么,自己就是刑念安的女儿啊,滕潇菡都已经这样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人了,只有自己还在傻傻的以为那是滕潇菡编造的假话。
若是没有真凭实据,谁会编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谎话来,她自然是知道一切的。
下山的路陡,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只想拼命的逃离这里,速度越来越快,她已经无法停住脚步,脚下一滑,狠狠地跌倒向山下滚去。
一阵天旋地转,她终于停下来,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神智渐渐清醒,司倾见望着漫天繁星,热泪滚出眼眶,她这十几年活的竟然毫无意义,儿时懵懂,少时囚禁,及笄之后便要嫁去靳府,她以为她是在为司家付出,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荒唐说辞,她早该明白的。
她要知道一切,她要知道的彻彻底底,她要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何自己成了司黎匀的女儿,为何邢氏又被灭了全族,又为何所有人都在欺骗她……
她拼命想忍住不哭,可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下灌进耳朵里,泪水模糊了眼睛,意识却越来越清明,身上的疼痛也慢慢蔓延开来。
司倾见坐起身,拾回了掉落的外袍,草丛里缓缓升出一些萤火,却又并非萤火虫,她用手指接住,轻轻捻了捻,像是一种飞灰的物质,顺风直上,颇为壮观。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山洞里有会发光的岩石,这里又有腾空直上飞灰般的光点,司黎匀为何偏偏选择把闻容画关在这个地方?
她想不明白,或者可以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囚禁的那七年自己与世隔绝,外界的事很难到她的耳朵里,师傅和琳娘好不容易来上一次,说给自己的消息也是早就发生了的,而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净女潭,学着那该死的规矩。
或许这就是司黎匀的目的吧,囚禁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发现端倪,时常派人来教自己规矩和女训是为了让自己服从、听话,一旦自己嫁入靳府就更不会有人置喙自己的身份了,尘埃落定的事情,即便自己想要反抗却也已经脱不开身。
到时即使自己想要反抗,却要受到司家和靳家两大家族的压制,翻身将再无可能,司黎匀真是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当当、明明白白,表面上的慈母情怀为女儿铺了一条绝好的路,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逃脱罪责,还能将靳家与自己拉到同一条船上,真是好盘算。
她庆幸自己足够幸运,在大婚之前发现了端倪,事情还没有被动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她还可以奋力一搏。
向山下望去,那一片灯火通明不正是司府院落吗?上山的时候倒是没注意,司黎匀居然把她的夫君囚禁在后山上,还这么多年没有被人发现。
她还记得司黎匀对外宣称闻容画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她以朋友的身份将他的尸骨从战场带回,她不过是想告诉世人,她与闻容画清清白白,掌司落泪,整个京城就信了。
看来,闻氏一脉没落,不仅只是司黎匀一个人的阴谋,只怕是有人替她圆了这个谎,为她压下了一切。
踉踉跄跄地终于下了山,外袍上沾着的光点实在太惹人注目,司倾见索性扔了外袍付之一炬,免得被人发现自己曾经去过什么地方。
从现在开始,敌在明我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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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这一晚司府乱成了一团,圣北安回头找不到司倾见,遍寻无果,只好带着束瑶到司府请罪。
司倾见回来的时候,司黎匀和圣北安已经派出去了好几波人暗中寻找,整夜未睡。
司倾见疲惫至极,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他们,自顾自地往净女潭走去。
司黎匀可慌了神,一个女儿家一夜未归,传出去可怎么了得,她坐不住了,站起身匆匆跑出去,拉着司倾见的胳膊,大庭广众之下撸起她的袖口,查看她小臂上的守宫砂。
她竟是这般不加掩饰吗?
“我累了,先回去睡了。”司倾见再也懒得与她周旋,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抽出手,抬眼看了司黎匀一眼。
司黎匀心中大惊,许是司倾见和刑念安长的太像了,连那双眼睛都一模一样,刚刚她竟然从司倾见的眼中看到了刑念安的影子。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人都已经死了,她又把事情隐藏的这么好,这么多年来,连祝征云和苏影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这短短几日,司倾见是不会发现的,怎么可能发现呢?
“倾见,你没事吧,可有受伤?”圣北安见她衣角有些灰尘和褶皱的痕迹,外袍也没有穿在身上,觉得她应该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免有些担心。
“我没事……”司倾见疲累地抬眼,却又不知能与他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现在的思绪很是混乱,只想赶紧躲到没人的地方静一静。
圣北安还欲在说些什么,却被司黎匀拦住:“五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先回吧!”
“是我唐突了……司掌司留步吧!”圣北安望着司倾见离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头,转身离开。
束瑶倒是很自觉地挪着小碎步寸步不离地跟着司倾见。
司倾见才放出来两日就出了这么多乱子,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六年了,但苏家和国师一脉却一直虎视眈眈,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必定抓住不放,这样的日子何时才算是到头?
必须要做些事情分散他们的注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