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舞的女子在廊间漫步,更有美人手牵玉带在空中舞蹈,底层的人伸长了脖子往上面看去,反倒是上层的人调香品茗,旁若无人。
“小姐可知他们在做什么?”琳娘指了指下面正在调香的人。
“在调制自己喜欢的香料?”坠人间是京城有名的调香坊,不来这里买香调香还能做什么?
“是……也不是……”琳娘解释道:“平常人眼中的坠人间不过是有权有势人调香品茗、附庸风雅的地方,原本的坠人间也确是如此,不过后来,有客人用调配香料的成分当做传递消息的媒介,一时间这种做法流传甚广,但知道的人多了,也就算不得秘密了。
只以香料的成分暗代消息实在太过简易,泄露消息的风险也太大,所以尊主培养了一批人,名为识香人,他们可凭借燃香的气味识出其成分,再对应每一种成分指代的含义解读。
如此一来,传递消息便可以不拘地点,不拘时辰,但培养识香人代价太高,所以解读消息的代价自然也高。
有些机要的消息,五字便是万金之数。”
“可若是这些识香人不够忠诚,岂不是同样会泄露消息?”司倾见从未听过这样传递消息的方式,凭借气味会不会存在失误?
琳娘引司倾见来到调香房,调香房的四面墙壁上满满地摆放着各种调香的原料,为防气味相混,每一种都会用单独的琉璃罐子盛着,虽然看得见,但却闻不到。
“消息足够隐蔽,他们会选择三到二十个字来传达自己想要说的话,香料都由他们自己调配,内容有几十本不同香语册子一一对应,按照他们想要传达的内容去配香,我们不会插手,但制作上就需要我们下些功夫了。”琳娘又叹了口气:“有些人只为传递消息而来,调配出来的香奇怪生硬,所以就需要我们在其中掺杂一些不对应香语的香料来调和,这样,在香燃起来的时候就不会显得突兀。”
司倾见随手取了几本香语册子,对照翻看,果然,同一成分在不同册中对应着不同的含义,都是两字到四字的词语,想也不难理解,也不用担心不能成句的问题。
后面还有不同的炮制方法可以选择,炮制方法不同气味自然也不同,适应的场合也可随心。
“可又不是人人都会品香,若要在不知不觉中传递消息,必然就要有一个识香人在侧,如若不方便有旁人在场呢?”司倾见瘪瘪嘴,她就不是很懂品香,这香即便放在她手里也是无用,若无人为她解读其中的成分,只怕她都说不出十中之一,只能任凭香饵燃尽,那这样的话就与普通香料毫无分别。
“谁都可以成为识香人,不过几个月就能做的很好了。”看琳娘的神色,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问题。
“可你刚刚不是说培养识香人的代价很大吗?”司倾见不解:“难道不是因为耗财耗力的缘故吗?”
“坠人间哪里会有什么代价?”琳娘握住司倾见的手,目光中意味不明,她道:“这个代价,是识香人自己……京城权贵府中几乎都有一两个坠人间调教出来的识香人,有的是权贵府中的奴婢,有的是妾室,有的是知己,更有的……是宫嫔是王妃,并非刻意从坠人间挑选,有时候他们自己送过来的人他们才更加信任。
但实际上……入了坠人间的门,做了坠人间的识香人,就相当于签了生死契,是死是活就由不得她们了!”
“所以……”司倾见似乎明白了。
“她们只会忠诚于坠人间!”琳娘替她补充道。
司倾见不寒而栗,也就是说,虽然表面上坠人间提供给他们传递消息的途径方法,实际上,却是在暗中收集他们的秘密,安插坠人间的眼线,而且这眼线有的甚至还是至亲之人,既然识香人完全忠诚,那么坠人间就是他们传递消息过程中最大的赢家。
方法虽好,但难免也会有漏网之鱼,司倾见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那么每个世家大族的府邸应该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识香人吧?那……靳府可有这种识香人?”
琳娘原本骄傲的脸瞬间垮了,无奈道:“没有……,我们真的已经想尽办法了,但奈何靳家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法,隐秘程度也丝毫不逊色于我们,我们实在是无从下手!”
“如果整个京城只此一人,那也是做的很好了啊!”其实她也猜得到,靳家到了如今这个地位,怎么会轻信外人。
“其实……”琳娘踌躇道:“也不只是他们靳府……太子府、二皇子府也是不染分毫,但凡有意争夺皇位的,都是极其小心谨慎,信不过外人,也信不过自己人。”
也对,身家性命的事情,怎放心交给别人?
司倾见望着“坠人间”这三个血玉雕成的大字,再加上这高耸的楼阁,沁香的木纹,温润的玉瓦,和每层楼镶嵌着的,规格从小到大的淡紫色的蚌珠,不由得感叹着这奢靡与挥霍、隐秘与沉重。
坠人间的五层楼阁接待着不同的客人,金钱是踏入门槛的最低标准,权势才是走向更高楼层的通行证,据琳娘说,坠人间也在暗中收购消息,且做的极为隐蔽,拥有独一无二的秘闻的人,将会得到同一楼层中更高的优待,若消息的价值金钱不可衡量,那么这个人的任何愿望都将得到满足。
瞧这每一层对于金钱和权势的把控,既满足了权贵们的优越感,又狠狠地在权贵中间划分出了三六九等。
如果不出意外,这也是师傅的手笔,因为只有师傅这种女魔头才会建的出这种楼阁,这简直是把权贵们的物欲放在指间把玩,冲破世俗的枷锁,大胆而又刺激着世人的欲望。
来的人只看到第一层的金碧辉煌,便也可想而知,第五层该是何等景象啊。
琳娘凑近司倾见耳边,悄声道:“小姐,这上面看多了也就腻了,真正有趣的,在地下……”
“地下?”司倾见震惊,难道还有更让自己叹为观止的地方?
“没错,今日仓促,等过些时日琳娘再带小姐去到坠人间的地下,哪里才是坠人间真正的含义!”
十几年来,她虽然被师傅教导着,但也仅仅是在司府的净女潭,从来没有出去过,那时她对外界的了解也只是听说,实在难以想象师傅口中所描述的模样,今日一见,可见师傅所说毫无夸大,眼见的甚至要更加触动人心。
宏大巍峨如皇宫,还有玉池仙宫般的皇后寝殿,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见到了外面的与众不同,却不想还有像坠人间这种令她难以想象的地方。
琳娘心中有说不完的话,但还是得长话短说:“小姐如今自由了,日后便由琳娘和琅哥保护小姐,这坠人间的事情,琳娘日后慢慢讲给您听!”
司倾见点点头,四下里打量了一圈,问道:“师傅呢?”
“尊主有事要办,急着去了沼泽神窟,尊主没能出席小姐的及笄之礼很是自责,说把这坠人间当成礼物送给小姐,小姐若是有任何需要,可直接吩咐!日后,琳娘要称呼小姐为少尊主了!”
“什么着急的事情啊……”司倾见本以为这次出来能见到师傅,结果还是……
琳娘看出了她的失落,赶紧转移话题,拉着琅哥跪地拜道:“参见少尊主!”
司倾见大惊,连忙扶起二人,急道:“我还什么都不了解,师傅怎么能把坠人间交给我?”
师傅怎么想一出是一出,自己才出了司府,连路都认不全,师傅就要把这么大的调香坊交给自己,她也真的放心?
“尊主打算了好久了,只等少尊主您恢复自由呢,您就接了坠人间吧,这样奴就可以一直跟随您左右了!琳娘与这坠人间一体,您接了坠人间,就相当于留琳娘在身边!”琳娘又要给司倾见跪下。
“去你所说,我已经站在了坠人间的顶层,哪有理由拒绝?不然,等师傅回来又要骂我矫情!”司倾见笑笑,算是答应。
“太好啦!”琳娘拉着琅哥再一次跪地,满眼都是欢喜:“从此以后,琳琅就是少尊主的左膀右臂,任凭少尊主吩咐!”
司倾见听了琳娘的话居然也有些激动,而这也是自己踏出司府的第一步,她再次扶起他们,柔声道:“还是叫我小姐就好,少尊主这个称呼,我实在不习惯。”
楼里的人三三两两散去,司倾见看了看天色,心知自己该回去了,叹气道:“母亲对我尤其关注,再晚回去怕要被发现了,以后想要出来就更不容易了。”
“小姐!依我看,司家不待也罢,她们那么对你,囚禁你,还要把你嫁到靳府,都没有问过你的意见!”琳娘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大肆抱怨,因为小姐对司家看的很重,尊主也再三强调,有些事情,还得等小姐自己发现,才不会太过悲伤,所以她不敢说。
琳娘心疼,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却偏偏只瞒着小姐;她也害怕,怕小姐知道真相的那天会觉得自己欺骗她,可她没有办法,她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贸然说出来只怕会影响小姐的判断。
“谁让我偏偏是司家的女儿呢?虽然我与母亲想法不同,可都是为了司家不再受人钳制任人鱼肉。”司倾见拍了拍琳娘的肩膀:“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嫁给一个自己都不认识不了解的人。”
“那小姐需要我做什么,琳娘定舍身相助!”琳娘的眼睛亮晶晶,她打定了主意跟着司倾见,迫不及待地想成为她干一件大事。
“不用你舍身相助,现在赶紧把小姐我送回府就好!”
琳娘委委屈屈,依依不舍道:“那好吧,小姐您要记得想我,我会常去看你的!”
二人出了坠人间,琅哥早已经把车牵好停在密道出口,她不能直接回府,若要不被母亲怀疑,她得坐司家的马车回去。
宫门前,司家马车上的小厮还沉沉的睡着。
“琳娘,你不会把他给打死了吧?”司倾见上前探了探那小厮的鼻息,还好,人还活着。
“这不是为了和小姐多呆一会儿嘛,迷药下的重了些,再有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该醒了。”琳娘还贴在司倾见身上蹭来蹭去不肯放手。
远处传来玉牌碰撞的叮当声,司倾见心中一惊,赶紧将琳娘推上花车,悄声道:“快走,是司家的马车!”
“还有,帮我查‘念安’这个人!”今日滕潇菡对她百般刁难,说过这个名字,疏影皇后也曾提过这个人,自己一定与这个人有联系,不然不可能如此凑巧,两个人都在她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可是刑念安?”
“不错,查到什么你亲自来说给我听,别用坠人间那一套!”她可没心思闻香辨字。
“懂啦,懂啦!”琳娘蹭地钻进花车,朝着司倾见抛了个媚眼,花车极速驶离,琳娘坐的不稳,一个趔趄仰倒在车里,车都走出几丈远,还能听见琳娘骂骂咧咧对琅哥拳打脚踢的声音。
司家的马车也转过弯来出现在视野中,马车里坐着的是司黎匀和司清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