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姊幼苦笑着,她努力地抑制心中的痛苦,不许自己流出一滴眼泪,可越努力,泪水越像断了线的珠子。
胸口剧烈的疼痛,喉中的腥甜,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都提醒着她这一切不是梦,父皇和母亲真的不要她了。
她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她顿了顿,试图让自己喘息一下,闭上眼,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地叩首道:“圣姊幼拜别父皇、母亲!”
金色的锋芒在空中划过。
谁也没有看到圣姊幼的手中何时握着一把长长的金簪,起身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抬手将那冰冷的金饰插入脖颈,很奇怪,并没有想象中的血液喷溅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子沉沉的下落着,她看着惊慌起身的父皇,惊骇不已的母后,还有……窗隙枯枝间透过的淡淡阳光……
仿佛是跌入了谁的怀抱。
她挣扎着睁开眼,似乎是她心心念念的靳元信,又似乎是那个妖孽般的苏衍……
她知道,她圣姊幼这一生,走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只是到最后,她似乎辉煌了十六年,拥有着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求的金钱、权利、身份、宠爱,却又似乎一直没有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好累啊,真是好生无趣……
苏衍轻轻抱住圣姊幼,只看了眼金簪插入的位置,淡淡道:“陛下放心,臣会好好待公主,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
滕潇菡紧绷的心突然就落了地,一时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苏衍这么说就意味着圣姊幼还救得活,而他也并未对圣姊幼心生怜悯。
公子只肯给圣姊幼妾室的名分,原来即便贵为皇室的女儿竟然也只能做妾,那她一心所期盼的岂不是太过遥远?
公子是否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丝情谊,公子身侧可还有自己的位置?
罢了罢了,滕潇菡虽然心中五味陈杂,但现在,她也不敢再多奢求什么,只等日后风平浪静了再从长计议。
苏衍抱着圣姊幼出了皇后宫中,只是在路过司倾见身边的时候,她听见了圣姊幼气声一般微弱的喃喃:靳丞……
她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一下圣姊幼对靳元信的感情,原本她以为圣姊幼只是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可现在看来,这其中未必没有一点真情,或许,靳元信真的是她的执念。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若是换成自己,她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对哪个人执着成这个样子,毕竟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倾见!”
司倾见猛然回神,发现内殿的人都已经离去。
疏影皇后正倚在床上笑着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司倾见坐在疏影皇后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她们之间有着割不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温暖而又亲近。
“本宫瞧着倾见很亲切,就好像认识了许久的故人。”
疏影皇后看着司倾见的面庞,竟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念安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泪瞬间湿润了眼眶,她下意识地拥住了司倾见。
司倾见也感觉到了疏影皇后汹涌的情绪,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巨大的悲伤由心而生,半晌,她缓缓回抱住了疏影皇后。
“倾见,你与本宫有缘,以后就由本宫护着你好不好?”疏影皇后将脸埋在司倾见的肩颈处,声音轻轻浅浅,似呢喃似叹息。
疏影皇后是如此的温柔,只是这温柔的背后一定藏着许多故事,被掩埋被封印,她感觉的到这温柔背后巨大的悲伤,这伤痛穿透四肢百骸弥漫在疏影皇后周身。
“好……”司倾见不知怎么回答,她不愿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必说,只是她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些什么,可自己又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只能点头。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在瞒着她,疏影皇后、滕潇菡、甚至圣姊幼都知道些,可自己却屡不清头绪,连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
她期待疏影皇后能给自己一点提示,可疏影皇后什么都不愿说。
临走时,疏影皇后望着司倾见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念安”。
司倾见只当疏影皇后认错了人,微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
回去的路依旧很平坦,夜幕降临,宫灯荧荧,偶有三两个青白衣饰的宫女贴着宫墙边小心翼翼地提着宫灯悄声走过,风声都听的一清二楚,万籁俱寂也不过如此。
夜晚要更冷一些,司倾见坐在轿撵上,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凝结又散去,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毛氅。
也不知圣姊幼如何,她虽凌厉偏激一些,但也是用情至深,她不像是恶人,只是太不服输,用错了心思。
更不知苏衍是否能够好好待她,她下毒毒害疏影皇后,苏衍怎么可能放过她。
娶了她,只怕是……
宫门外,司家的马车隐隐约约驻立在黑暗中,摇晃的风铃和篆写“司”字的玉牌叮叮当当在风中作响。
司倾见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在宫中,她的神经太过紧绷,见证了这个地方的无情与冷漠,她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秒。
皇后身边的浅乡一直送她到宫门口,却只能在宫门口驻足,浅乡道:“嫡小姐,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司家的马车已经到了,那奴婢就先回去回禀皇后娘娘了。”
“多谢浅乡姑娘!”司倾见简单谢过,转身离开,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浅乡也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带人回皇后宫中回复。
马车上的小厮轻声打鼾,司倾见轻手轻脚地走了两步,生怕吵醒了他,却忽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迎面而来的玉顶花车。
一个急弯,花车掉头离去,玉顶上的盘花风铃杂乱地哄吵了一番,掩盖住了花车中女孩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小姐头次进宫,可有人欺负你?”琳娘声音妩媚,还放肆地抚上司倾见的腰身:“跟奴家说说,奴家一定给您报仇!”
司倾见挑了挑眉,羞涩一笑,抱住琳娘,琳娘顺势伸出修长的玉腿,挂在司倾见身上,反复整理着司倾见鬓间的细发。
“穿的这样少,你不冷啊!”司倾见惊讶极了,她自己穿着厚厚的毛氅都觉得冷,琳娘居然还露着腿!
“冷有什么要紧的?”琳娘撅着嘴道:“琳娘只问小姐一句,琳娘不美吗?”
赶车的琅哥闭着眼都知道琳娘又缠着小姐腻歪着,哪里敢回头,只酸道:“你也就趁尊主不在的时候亲近亲近小姐,你有胆子去尊主眼皮底下那……那样啊!”
琅哥不知如何描述她们两个的所作所为,虽然感觉那样不太对,但又都是女孩子,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忽地红了脸,话也说不利索了。
“呀!琅哥吃醋了!”司倾见一把推开琳娘,朝着琅哥的方向努了努嘴:“还干愣着?还不去哄哄你的小相公?”
“他吃个哪门子的醋啊,老娘平日里陪他的时间还少么?小姐才是奴难得一见的人儿呢!”说罢又凑了上去,瑟瑟缩缩地往司倾见的毛氅里边钻。
幸亏毛氅够大,司倾见抱着琳娘,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生怕冻着了。
马车穿过喧闹的夜间小集,这样华丽的马车,岂是寻常人得罪的起的?行人纷纷自觉地为她们让出一条路来,转眼间,马车停在了京城最大的调香坊门前。
这坊楼的规模的确大,足足有五层,就连窗花和木纹都精致地刻着炉鼎的花样,不需进去,只站在楼外便能嗅的到那沁入人心的香气。
抬头一看,偌大的牌匾上遒劲地刻着“坠人间”三个大字,这巨大的牌匾太过与厚重,竟莫名会有一种压迫感,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这巨大香炉的炉底。
琳娘跳下马车,挽着司倾见,伸出一只手臂做欢迎状,歪着头道:“小姐这么多年头一次出府,恭喜小姐重获自由!
欢迎来到坠人间,我尊贵的玉牌客人!”
“玉牌客人?”司倾见好奇,不知琳娘为什么要特意强调玉牌这两个字。
琳娘解释道:“所谓玉牌,在坠人间即是身份的象征,坠人间代表客人身份的牒牌共有五种,分别是木、铜、银、金、玉,对应的身份高低自是不必多说,小姐这张即是玉牌,您可凭借它去往坠人间的任何一层,除此之外,小姐还可以凭此牌调动任何归属于坠人间的下属!”
司倾见接过琳娘递过来的玉牌,这玉牌触手温润,细细端详,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普通的玉牌,方方正正,双面平滑,也没有雕刻任何东西。
见司倾见疑惑,琳娘补充道:“小姐再仔细摸摸看!”
司倾见用指尖细细抚摸这玉牌,很奇怪,指尖触过的地方感受得到冷热之分,冰凉与略高于指尖的温度交织着,这样神奇的触觉竟然能在同一块玉上存在,她敢说,这确实是这世上罕有的玉牌!
“小姐收好这玉牌,您身份不便,为防止有人暗中监视,我们小心为上,从密道去五层。”琳娘拍了拍琅哥的肩膀:“走啦!”
马车平稳起步,绕了好大一圈才绕到坠人间的后面,楼里灯火通明,便是这僻静的地方也被照的光亮。
远处看去,这地方一片平坦,连花丛树木都没有,实在不像是有密道的地方。
跟着琳娘走到近侧,雕刻繁复花纹的木板看似严丝合缝,却恰恰创造出了空间上的密道入口,琳娘将其中几个木板滑动到指定的位置,密道入口便凭空显现了。
司倾见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机关,不由得暗自惊叹。
一路上到第五层,密道的出口是一雅致的隔间,与坠人间的奢靡格格不入,绕过水墨屏风便能从上到下纵观整个坠人间。